別了刺骨的十二月,云龍城算是再添了幾分暖氣,初月正是萬家燈火通明爆竹通宵燃放的時候,到了這時莫然和莫語則能收獲不少壓歲錢,盡管數(shù)目不大。
按照傳統(tǒng),老人是無需給小孩子錢的,幾顆糖果便是代替品,從爺爺那里得了幾顆包紙硬糖,得知這種糖果名為清涼糖,含在嘴里像是呼出了冷氣,且具有提神醒腦的作用,莫然將糖果全部給予莫語,聽得莫語乖乖地說了聲“哥哥新年快樂”自己也高興。
過年是一種習俗,與其他國家新年定在二月至三月不同,云龍國定為一年中的初始之月,初月初日時興辦紅事,若是哪家辦了白事,則是要落下話根,以至于哪天不高興了還能拉出來作為飯后談資。
這天早上,兄弟二人經(jīng)過斬首臺,此時已經(jīng)拆除了,那片地方劃成一個圈子,用作商販擺賣的地方,肉販不在少數(shù),紅白相間的肉很是鮮嫩。
賣年貨的更不少了,金紅色的對聯(lián)、香燭炮仗之類的,穿戴新衣裳的孩子臉上洋溢純真,連帶著上街串親戚的婦人老人們臉上止不住地笑。
喜慶持續(xù)到午時,街口來了一隊長龍,高抬著黑漆木棺走來,人們紛紛避開,那笑容霎時止住,皺眉議論,“哎喲喂,這是哪家的人喜慶日子辦白事,也不怕人詬病?!?p> “聽說是蔡先生的?!庇腥嘶貞?yīng)。
“哎喲……蔡先生?蔡家錢莊的掌柜?”
“應(yīng)該是。”
“應(yīng)該么?怕也不是,蔡先生正值不惑,哪能就這么走了?!?p> 那口黑漆涂滿的棺材上下是兩張紅紙,中間用毛筆寫上的壽字占了大半紙頁,棺材是紅實木做的,重量很足,成年男子都要十個左右才能抬動,走在前邊的是披麻戴孝的本家人,偏門的親戚臂膊上只系了一根白繩。
自這口棺材隊走了不久,花圈隊便出現(xiàn)在人們眼中,白色花圈點綴,挽聯(lián)上題字:尊蔡公魂靈往高堂,思蔡公明心居安邦。
此時見著了棺內(nèi)死者的來歷,這群人全部閉了嘴,管住了閑話,陪同這長龍也要裝模作樣地“挽靈”,裝模作樣地哀嘆。
“可惜了,蔡先生心腸善良,總是救濟困難,不成想竟有這天——”
莫然抬眼望去,只見長龍尋不到盡頭般,不止是敲鑼打鼓地一路做法念經(jīng)了,炮仗聲都不絕于耳,他嫌人煩,帶著莫語逃也似的走開。
一行人來到葬地,本家及同族要拿鐵鍬挖幾抔土,選土也極為嚴格,上面不長開春的草是不要的,還要拿一小疊紙錢用石頭壓在草上,等新墳被本家人建起時還待專人捧著簠盤敬酒、敬肉、敬香,三敬六拜過后才開始正式祭奠。
蔡家子嗣多,蔡先生年輕時也是冠過“名聲”的人,富貴人家的家事極為復(fù)雜,長子一向不與蔡先生來往,次子死于“斗爭”,幼子早年患病,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見了誰都喊爹,有一回對門的公子哥阿全外出回來,見著幼子便逗弄,“叫阿爹,給你買糖果吃?!?p> 這幼子毫無思慮隨口即答,“阿爹?!?p> 往后的十余年里,阿全便以幼子為樂趣,出門前就讓喊阿爹,每每阿全賞他百來個銅響作為零用,糖果也收獲了幾個箱子堆積在屋內(nèi),十余年過去,阿全染上了毒,死在路上,幼子聽說阿全已死,不知怎想的,破天荒對著阿全的墳清晰地喊了聲“蟲豸,你也配做我阿爹?”
祭奠的儀式繁瑣,要拜的神不少,芭蕉樹下要拜綠蔭神,河口碼頭要拜河神,寺廟里又要供著列祖列宗,直到天黑時方才完成一半。
做法的先生是毫不停留地念經(jīng)文唱經(jīng)歌,念叨的全然聽不懂,偶然能夠聽懂的一句話大概就是“孝子蔡某三人敬啟者護佑亡父魂歸九天黃泉。”
緊接著便是奏樂,聽著聒噪,一直到半夜三更,算是第一天的儀式了。
而第二天,蔡家的近房、遠方親戚都要來一遍,掌勺的師傅早早弄好炸肉之類的給他們,順帶著叮囑不能告訴蔡家人要回去或吃完了飯菜的消息。
到了這天儀式更是繁瑣了,做法的先生要在蔡家內(nèi)堂掛滿所謂十八層地獄十八位閻王的畫像,又在擺放蔡先生棺材的位置點了三盞燈燭。
內(nèi)堂的正中央是幾條長凳疊起來的“奈何橋”用作給子嗣踏過去,蔡先生的表兄弟整齊站在橋的旁邊,走過了橋再對蔡先生的表兄弟分別磕三個響頭,做法的先生后面跟著奏樂的人,要手執(zhí)招魂幡帶領(lǐng)蔡先生的兩個尚在的兒子走過奈何橋。
接下來的步驟是擺出陣法,意為招魂引魂,老祖宗的那套做法全部套用一遍,壽衣紙錢備好,再走一趟去葬蔡先生的路,到了墳前,三叩九拜的人多了不少,有瞧熱鬧的,有借機拜蔡先生靈魂以求生財?shù)?,也有餓急的乞丐鉆空子撈了油水。
第二天的儀式結(jié)束,往后的第三天、第四天就是做法先生和奏樂人的敲鑼打鼓以及喃喃低語聲了。
第五天一始,蔡家上下仍在陰影沉痛中走不出來,蔡先生的妻子卻不盡然,蔡先生的走絲毫沒有影響她的好心情,無論是遛鳥賞花或是與人商談她總是笑瞇瞇的。
有一天對門的公子哥阿全家里燒著香,阿全的母親想起阿全在世時候的場景不免傷感,而這家人除了阿全再沒有其他子嗣,阿全的父親是有名的商賈,卻沒有落下“名聲”,坊間對他的評價也是高于蔡先生的。
蔡先生的妻子見狀勸她,“人死不能復(fù)生,活人要看開些?!泵棵柯犚娺@種話,阿全的母親依舊以淚洗面。
久而久之蔡先生的妻子發(fā)覺勸導不起作用,于是和鄰里嘟囔,“阿全的母親總是哭哭啼啼的,聽著叫人煩死,我曾勸過她可惜她聽不進去,要我說人生在世不如快活過日子?!?p> 這樣的日子重復(fù)了幾回,鄰里的人都傳個遍,后來那些人每次見了蔡先生的妻子總要跟她議起,再后來沒有人再提起,蔡先生的妻子無聊時還要與人說上兩句,可是那些人只是麻木地回應(yīng),蔡先生的妻子愈發(fā)覺得無趣。
這其實本就是一件無趣的事,當然這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