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們睡的是農(nóng)家通鋪,不分班級,只分男女。
沒有洗澡,和衣而睡,甚至連鞋都沒脫。用旅行袋當(dāng)枕頭,完全是行軍打仗的架勢。
但令人意外的是,沒有人抱怨,也沒有人失眠;他們睡得比平時都踏實(shí)多了。
或許,在大多時候,適度的身體勞累能讓人更快樂、更健康。
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簡簡單單,快快樂樂。
而現(xiàn)代人的腦力活動超過了體力勞動,常常感到異常疲憊。再好的生活條件,依舊吃不香、睡不著。長此以往,自然是什么毛病都出來了。
無怪乎有人說,疾病是人“想”出來的,還真有點(diǎn)道理。
一夜無夢,連翻身都未曾……
突然,一聲聲響亮的集結(jié)號劃破靜謐的長空,沈默一個激靈跳了起來,與一屋子的女生們一塊兒,背起行囊,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大家便集合完畢。趁著黑乎乎的夜色,看著彼此狼狽不堪的頭發(fā)和皺巴巴的衣服,大伙兒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
“給你們十分鐘時間!洗漱、上廁所!十分鐘之后,聽哨聲原地集合!解散!”教官言簡意賅,眾人立刻作鳥獸散……
山頂離他們的留宿處不遠(yuǎn),只走了十多分鐘就到達(dá)了目的地。
天色剛有些泛白。沈默看了看表,不過四時一刻。教官讓大家原地休息,等待初升的太陽。
迷蒙的山風(fēng),透著一股清冷的寒意。雖然身著厚實(shí)的迷彩服,沈默還是禁不住打了幾個寒顫。
望著隱約可見的山的輪廓,和這一片灰茫茫的世界,沈默突然覺得自己白活了一世。
在過去忙忙碌碌的四十年歲月里,她竟沒有看過一次日出;是的,一次也沒有。
就連那日落,也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順帶一瞥而過,在記憶里留下了些依稀可辨的點(diǎn)滴碎片。
人生就是這樣,常在瑣碎中庸庸碌碌,不知不覺間,錯過了最原始的驚艷和感動。
正當(dāng)沈默沉浸在思考中時,身后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看!太陽!”
霎時,寂靜的山尖人頭攢動,大家一齊向目之所及的東方望去:
只見一抹月白色的圓形身影,在灰蒙蒙的迷霧和厚重的云朵間若隱若現(xiàn),緩緩上升;比那晴朗夜空中的圓月還寡淡了幾分。
說實(shí)話,沈默有些失望——這太陽今天是告病了不成?顯得如此沒精打采的樣子。
許是大伙兒想到一塊兒去了,有些同學(xué)因?yàn)槭謴?fù)坐下。
可正當(dāng)人們各懷心思之際,太陽用力漲紅了它的臉龐——先是淡淡的水紅色,接著是胭脂紅,再來變成了醉酒似的酡紅,最后通體紅艷艷的,宛如著了火一般的鳳凰荼靡之姿——不僅染紅了附近的云朵,也染紅了大半個天幕。
那些原本還頹然而坐的同學(xué),都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發(fā)出一聲聲贊嘆。
但當(dāng)人們還在回味太陽明艷的色彩時,它早已漸漸高升,放射出萬道光芒,仿似真有那么一位神明,輕點(diǎn)他的權(quán)杖,便灑下了令人難以直視的萬道金光。
此刻的天空,早已不復(fù)須臾之前的通紅,宛如換了布幕一般,變得清透而明媚。
整個山林不再暗淡無光,清晨的露珠懸在葉尖,閃閃發(fā)亮。鳥兒清脆的歌聲,此起彼伏,雀躍歡騰。
一山頂?shù)娜耍詺g呼沸騰著,蓋過那呼呼的風(fēng)聲,蓋過那沙沙的樹響,也蓋過那清脆的鳥鳴,響徹整座山林。
日出——每天都在發(fā)生,卻又總被人忽略和遺忘的美!
沈默從這初升的驚艷中,咀嚼出一種莫名的感動來。
即使在不同的時空里,她仍和那些內(nèi)心牽掛著的家人,擁有同一個太陽。倘若他們此刻也在看日出的話,那么他們的目光,總會在某處相遇吧……
思及此,沈默越發(fā)地想念自己的丈夫和女兒了。
這里雖好,但畢竟是一片夢境。人要活在現(xiàn)實(shí)之中,才能真正改變命運(yùn)。
“神吶!讓我回去吧!你何時才能讓我回歸現(xiàn)實(shí)呢?”沈默低頭回避那已然過于刺眼的陽光,壓了壓帽檐,遮住了那雙晦暗不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