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際余光微現(xiàn),賈沁端著湯藥進(jìn)屋,抬起頭兩行委屈的眼淚率先落下:“宴舟哥哥,你,你醒了!”
蘇宴舟靠著枕頭,目光溫和:“這幾日辛苦你了?!?p> “不辛苦,不辛苦,你醒了就好了?!辟Z沁抹著眼淚,端著湯藥喂給蘇宴舟,她努力想要不哭,但那眼淚如同止不住的決堤,湯勺擊打著瓷碗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響聲。
賈沁對兄長的情誼深重,一旦自己離開了蘇家……不過,二娘疼愛她,她的日子也不過難過,她與兄長的緣分注定沒有結(jié)果。蘇宴舟暗笑自己卑劣,賈沁對兄長這等情深義重,自己卻一直冒充兄長利用這份情義,自己不是圣人,也不做圣人,逃離蘇家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自己不能冒險。
正如蘇宴舟所料,蘇家老太太的人又催來了墨蘭院,即便賈沁不愿,也只能讓人將蘇宴舟抬回去。
“少夫人,家主回來了?!?p> 那些人把蘇宴舟抬進(jìn)屋,江煙正半倚小塌看書,抬眼見了來人是自己死里逃生的丈夫,眉頭都沒皺一下,淡淡瞥了一眼又低下頭靜靜翻著書:“嗯?!?p> 二丫的聲音從院內(nèi)傳來:“少夫人!”
二丫跑進(jìn)屋第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蘇宴舟,瞧見二丫興高采烈的臉在看到自己時一下子垮了下來,蘇宴舟啞著嗓子打趣道:“二丫姑娘又是去哪里除惡揚(yáng)善了,怎么這么開心?”
“哪有,倒是你總算舍得回來了?!倍境蛞娷浰蠜_自己揚(yáng)唇笑的蘇宴舟,一想到半個月前這個人還氣若游絲地躺著,忍不住鼻尖一酸,幫著婢女們把蘇宴舟小心放躺到床上。
余光掃了一眼一旁的江煙,瞅著那副氣墊神閑的模樣還真不像裝的。二丫也有幾分替蘇宴舟抱不平了,這個少夫人說是性子靜,可這未免也太無情了,床上的人是有些混蛋,但也是她的丈夫啊,她這不管不問不說,連多看一眼都懶得,實在是太過冷漠了。
二丫不想蘇宴舟太難過,她知道蘇宴舟和二房的人不合,于是忍著哭腔:“我剛剛聽說二房的蘇宴鑫昨夜喝醉了酒,把一個幫工的小姑娘強(qiáng)暴了,原本想著把小姑娘納做通房就好,沒想到那個小姑娘早有心上人還定了親的,又是個性子烈的,突生這事后上吊自縊好在被人救下來了,現(xiàn)在整個南曲園正雞飛狗跳呢。你說這也是奇怪,做錯事的人明明是蘇宴鑫,挨罵受罰的竟是他的正妻?!?p> 二丫眼眶微紅,幾滴眼淚就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蘇宴舟打趣道:“他們二房惹禍了,這倒是值得我們大房高興的。不過你可別哭了,不知道還以為我是你情郎,你才這么難過呢。我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還在這呢,你若真對我有幾分非分之想,也勞煩先忍忍?!?p> “說什么混賬話呢,就你這弱不禁風(fēng)的,也配得上本姑娘?!”二丫氣鼓鼓瞪了蘇宴舟一眼,走到銅盆前洗了洗面巾,又走到床邊輕輕擦干凈蘇宴舟額頭滲出的冷汗,“還疼呢?看你疼得都滿臉冷汗了?!?p> 或許是二丫責(zé)備的目光太過炙熱,細(xì)長的柳葉眉微微一皺,江煙無奈嘆了口氣,走到二丫跟頭前,素手接過溫?zé)岬南疵娼硖嫣K宴舟拭去冷汗。
這才像話嘛。二丫滿意點了點頭,眼珠子骨碌碌一轉(zhuǎn),猜想,也可能是因為她在這,少夫人又臉皮薄,這才對蘇宴舟愛答不理的。她要是不在這屋里,屋里只有少夫人和蘇宴舟了,或許少夫人對蘇宴舟的態(tài)度就不同了,經(jīng)過這次生死相依,他們夫妻二人這層隔閡也就打開了。
二丫一拍手,腳尖轉(zhuǎn)了圈溜到屋子外了,還體貼地關(guān)上門,今日誰都不能進(jìn)去這個屋子,誰也不能打擾少夫人和蘇宴舟。
“這丫頭還真是古靈精怪,討人喜歡,怪不得一向生性涼薄的江大姑娘也會忍不住多照顧她幾下?!碧K宴舟被二丫自導(dǎo)自演的一出夫妻恩愛戲碼逗笑了,一笑便牽動了傷口,疼得直咳嗽,眼尾都泛著淚花。
江煙本就懶得搭理這種口舌之爭,但這人要是蘇宴舟那便不同了。江煙面不改漠色垂眼看向蘇宴舟,道:“我生性如何,夫婿自然清楚。不過是夫婿心機(jī)深,本領(lǐng)大,我生性不止涼薄,更是愚笨,身為一個弱女子也怕一不小心成了夫婿的替死鬼,這才終日惶恐不安,惴惴不敢接近?!?p> 她愚笨?她這一身明哲保身的功夫能輸給誰?天底下沒有哪一個女子能比她更懂得取舍了。蘇宴舟漫不經(jīng)心地挑了一下眉:“大夫說我是實打?qū)崅穷^了,說不定下半生就是個只能躺床上的廢物,你還真要做我的替死鬼了,你又當(dāng)如何?”
他如果真變殘廢,蘇宴舟能像如今這般笑得出來?二人目光相聚,蘇宴舟滿眼皆是嘲弄,冷眸微閃,江煙道:“若真當(dāng)了你的替死鬼,只能說明你的命數(shù)不止如此,而我的命數(shù)只能如此。結(jié)芻為狗,用之祭祀,即畢事則棄而踐之,這就是我的命數(shù)的話,我認(rèn)了?!?p> 眼下突然一暖,江煙一愣,是蘇宴舟的指腹在溫柔地摩挲,頑劣的眸光盯著江煙發(fā)愣的眼睛,笑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的命數(shù)好比一個大枷鎖,誰不是在里面苦苦煎熬?有人只困在樊籠里幾年便覺得生不如死,只求一個解脫,有人卻被困在那里十多年,將所有苦難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p> 他是想告訴…自己不要認(rèn)命,妥協(xié)這種爛命。江煙恍惚間喘了一口顫氣,在點頭嫁入蘇家那一夜,自己早就做好認(rèn)命的決定了,身后沒有退路,進(jìn)是茍且偷生,退是萬丈深淵。
眼底翻涌過一絲苦澀,江煙垂下眼眸,甚至沒有可以選擇的余地,劍在未開路時,就早已被斬斷。
指腹輕輕描摹著眼睛,蘇宴舟話鋒一轉(zhuǎn),定定凝視著,笑聲沉沉:“你的眼睛真好看啊,像池邊的柳葉,江煙你應(yīng)當(dāng)多笑笑,生的這樣這雙美眸終日無光無色,豈不可惜?!?p> 江煙回過神來,溫怒拍去蘇宴舟的手,嗤笑道:“柳葉眼溫和,我向來咄咄逼人慣了,不愿笑?!?p> 她不是氣自己言語輕佻,倒更是更多像是惶恐,對自己的命數(shù)的不安。蘇宴舟心里想著,面不改色笑道:“那算了,不愿笑那便不笑,我覺得你冷冰冰的,也挺好?!?p> 這人陰晴不定,性子多變,正色不過一會,又會嬉笑打趣。江煙無奈扶額,今日自己這是怎么了,他的話聽著就過便是了,何必和這種人計較。
門外傳來一陣穩(wěn)健的腳步聲,隨即是利落的叩門聲:“公子,奴是徐鋼,徐管家讓奴過來照顧公子?!?p> 壞事的家伙!門口的二丫氣憤地瞪著徐鋼,徐鋼人高馬大,說話間又不茍言笑的,二丫敢怒不敢言,只能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氣的直跺腳。
徐鋼低頭瞥見連他胸前還不到的二丫,眼前的小姑娘梳著兩個圓發(fā)髻,戴著青綠的頭發(fā),烏黑發(fā)亮的眼睛正氣鼓鼓地瞪著他,見自己看向她,小姑娘面露不善,雙手一叉腰,就差對著他破口大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