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跪與不跪

　　“帶匡少旅?！表n祭酒不會被一個小小的童生牽著鼻子走。

　　知味學(xué)堂怎會這樣？先是鐵心歌強暴白玉葭，再有劉靜定考場舞弊，更有黃敬一主動揭發(fā)秋闈弊案?？磥磉@里面的水很是渾濁。

　　哼哼，那就讓我替你清理門戶，還知味學(xué)堂一個清清白白。

　　“帶證人黃敬一?！?p>　　“舉報人黃敬一拜見大人！”鐵心歌先到，向高高在上的兩位大人行學(xué)生禮。

　　“黃敬一，你好大膽子，竟敢無中生有，造謠誹謗?！?p>　　劉靜定沒想到舉報的不是東李子，而是瘦小懦弱的黃敬一。

　　“大膽，公堂之上，豈由你喧嘩？”

　　別天恩不怒自威，頓時大殿一片靜默。

　　劉靜定咬牙切齒，一雙眼驚疑未定。見那黃敬一頭頂斗笠，面戴紗布，站立殿堂，滿腔恨意油然而生。

　　夜深人靜，貢院大審。這在秋試中并非稀罕。

　　兩天考試，考生固然殫精竭力，主考更是抖擻精神，全神貫注，盯著蚊子一樣。

　　“大人，這是誣陷，是誣告！”

　　匡少旅押進大殿，聲嘶力竭，青筋暴起，把自己當做了無辜的小綿羊。

　　“跪下！”差吏厲聲呵斥。

　　“跪下？哈哈……”匡少旅一把撕開外衣，露出胸前掛著的一塊金牌，得意洋洋，“這是先皇賞賜我匡家的免禮金牌，戴此牌著，跪天跪地跪皇帝。大人真的要我下跪？”

　　“這……”韓祭酒確有為難。

　　免禮金牌乃是先皇所賜，棘手得很。

　　“當然要跪！”

　　鐵心歌在匡少旅身后用力踢出一腳，匡少旅沒留神，噗通跪倒，額頭重重磕地。

　　“誰踢老子？”匡少旅扭頭，想站起來。

　　不想后背被鐵心歌一腳踩個結(jié)結(jié)實實?？锷俾靡幌伦記]爬起來，鐵心歌縮回腳。

　　“拜天拜地拜皇帝，免禮金牌，沒錯呀，朝廷科舉，那是皇上開的，主考官代表的就是皇上，不拜主考官就是不拜皇上。你區(qū)區(qū)一個世襲的子弟，也敢罔顧國法，藐視皇上。罪大惡極，其心叵測，當誅！”

　　鐵心歌大義凜然。

　　一通斥責(zé)，堂而皇之。韓祭酒拈須點頭，對眼前這個黃敬一又多了一份好感。別天恩凝視的眸子多了一絲思考。

　　這罪名匡少旅可擔(dān)當不起，伏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扭脖子道：“磕就磕。你又為何不磕？”

　　他和劉靜定都跪著，偏偏這個家伙是站著，心里一萬個想不通。

　　“天地君親師，學(xué)生當然要拜老師?？刹皇乾F(xiàn)在。這是公堂，我是舉報人，當然不跪?！?p>　　鐵心歌理由充分。

　　學(xué)生拜老師，那是在秋闈中舉之后的，登門認宗師的?，F(xiàn)在嘛，我舉證你，何須下跪？

　　匡少旅一時語塞，他本紈绔子弟，論起口舌之辯，除了強詞奪理，刷刷少爺脾氣，哪里還有應(yīng)變之策。

　　“匡少旅，本官問你，考場之上，可有作弊？”韓祭酒眼神冒著冷氣。

　　別看匡少旅在其他人面前威風(fēng)凜凜，見著韓祭酒，早有點心虛；再偷看別天恩，心里愈發(fā)冰涼。剛進來時拿免禮金牌作擋箭牌，不過是狐假虎威色厲內(nèi)荏裝腔作勢罷了。

　　和劉靜定串通舞弊，簡直是天衣無縫，照道理不會被發(fā)覺。這沒道理呀。

　　難道是……匡少旅暗中瞟了一眼劉靜定。

　　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會有其他人知？莫非是你泄露出去的？想到這里，心里升起一股無名業(yè)火。

　　“回大人，我在考場專心作答，并無舞弊?！笨锷俾么蛩酪膊桓页姓J。

　　“黃敬一，你是人證，可有證詞？”韓祭酒轉(zhuǎn)問鐵心歌。

　　“稟報大人，學(xué)生向來和同學(xué)劉靜定要好，昨日劉靜定來找學(xué)生，問我那塞進方法?！?p>　　鐵心歌指指牛皮紙，又指指劉靜定的后腚。

　　“學(xué)生當時就問你要塞那個作甚。起初劉靜定不肯說明，學(xué)生就說若是你不說明，那便當你沒來過。劉靜定見此就要學(xué)生發(fā)個毒誓不得說出當日秘密。見學(xué)生發(fā)了毒誓，劉靜定才說出這個無恥計劃。與這種無恥之徒相交，是我黃敬一的恥辱，是對秋闈的褻瀆，也是對朝廷的不敬。是以學(xué)生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才要實名舉報，以報陛下！”

　　鐵心歌侃侃而談，一身浩然正氣，彌漫貢院。

　　“什么？你血口噴人，你才是無恥之徒。我?guī)讜r找過你？我只找過東李子……”

　　劉靜定氣急敗壞，話才說出口，猛覺不對，見大殿內(nèi)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自己，知道不好，渾身虛汗淋漓，咚咚咚連續(xù)磕頭，聲淚俱下。

　　“大人，不是…是…”

　　“奸猾之徒，無恥之輩！”韓祭酒怒火中燒，戟指點到，“無德無品，枉讀圣賢之書，綁了?！?p>　　劉靜定面色慘白，全身發(fā)軟，猶自哀求:“大人，我是冤枉的……證據(jù)……”

　　“大人，這是劉靜定找學(xué)生時帶來之物?！辫F心歌將一張便箋遞上去。

　　便箋是匡少旅讓匡片帶給劉靜定的，卻是一張簡易地圖，最突出的是標明茅廁的位置，并在墻壁方位上用紅色點了點。

　　“圖，你怎會有同樣的地圖？”劉靜定徹底懵了。

　　那日鐵心歌打暈匡片，帶去審問，挖出舞弊秘密。至于圖紙，一圖兩張，明顯來自于貢院內(nèi)鬼。

　　“匡少旅，劉靜定已招供，你可認罪？”韓祭酒快刀斬亂麻，以雷霆手段先收劉靜定，再逼問匡少旅。

　　“我，我沒有！”匡少旅態(tài)度強橫。他知道今夜一旦認罪，那就萬劫不復(fù)。

　　“那么，這文章是你寫的？”韓祭酒將桌案上一卷文稿扔在地上。

　　“是、是我所寫?！?p>　　“奈何和牛皮紙中夾帶一模一樣？”韓祭酒可不是好糊弄的。

　　“那是我先前寫的草稿，去茅廁時不小心掉進茅坑?！笨锷俾每嗫嘀?。

　　“也罷，算是你寫的，這開頭一句‘太平盛世，當思皇思浩蕩。千秋功業(yè)，可比堯舜禹堂’卻是何意思？”

　　韓祭酒拈須發(fā)問。好像那兩句寫的不錯，當受獎勵。

　　“‘太平盛世，當思皇思浩蕩’，此句是說當今太平盛世，皇上的思念很很浩蕩，所以做人臣的應(yīng)當思念皇上的思念……嗯，我當時就這么想的?！?p>　　這匡少旅不學(xué)無術(shù)，卻攀附風(fēng)雅，好好的世襲爵位不要，非要自己去科舉，也算是紈绔子弟玩出新花樣。

　　劉靜定故意寫幾個錯別字，本意是給自己留條后路，哪里想到匡少旅居然渾到這等程度。

　　大殿中有人忍不住輕微發(fā)笑?？锷俾锰ь^見韓祭酒拈須不語，別天恩側(cè)頭靜思，還以為這兩句解說得極佳，心中惴惴不安稍稍緩和。

　　“這第二句嘛，堯舜禹我知道，很了不起的大人物。我是說皇上的千秋功業(yè)，可以放在堯舜禹的大堂上……”匡少旅偷觀韓祭酒微微頷首，更加堅信自己的解答，神色頗為倨傲。

　　“混賬！氣死我也……”

　　韓祭酒眼珠子瞪圓，胡子吹到鼻頭上。

　　明明是“堯舜禹湯”，卻被匡少旅這混賬解成了“堯舜禹的大堂”，實在可惡。

　　不止匡少旅可惡，那個劉靜定更加可惡。韓祭酒的鼻孔向綁在一旁瑟瑟發(fā)抖的劉靜定狠狠地噴氣。

　　“綁了，都押下去吧，明日交給府衙再行定罪?！眲e天恩手背揮揮，這樁舞弊案再無什么審問之處。

　　“還有，本府想知道是誰作內(nèi)應(yīng)?！眲e天恩的臉色如鐵，一眾官吏戰(zhàn)戰(zhàn)兢兢。

　　他的治下出現(xiàn)秋闈弊案，雖說普通不過，只是當著國子監(jiān)祭酒，這臉面實在掛不住。

　　“學(xué)生告退?！辫F心歌拱手作揖，施禮后退。

　　“慢！”別天恩犀利的眼眸盯著鐵心歌，“你就不能讓本府見識一下真面目？”

　　“學(xué)生夜里感染風(fēng)寒，此時病情加重，學(xué)生本來打算舉報后退出秋試，以免傳播，產(chǎn)生疫情?！?p>　　“小小風(fēng)寒嘛，本府有的是良醫(yī)，無妨?！眲e天恩執(zhí)意不退。

　　眼前弱弱學(xué)生，出手卻極為凌厲，招招戳中對方要害，確實是個厲害人物。別天恩有諸多不解，疑惑越多，懷疑就越深。

　　“大人真不怕？”

　　“呵呵，你這股子氣老夫越看越喜歡，別大人不怕，老夫也不怕?！表n祭酒拈須大樂。他對這個黃敬一是越來越感興趣。

　　“如此，恕學(xué)生驚嚇大人之罪！”

　　鐵心歌緩緩摘下斗笠，連同面紗慢慢移開，一張匪夷所思的臉就露了出來。

　　那是一張看一眼一個月都不想吃飯的臉：滿臉的水泡，水泡鼓脹，像一只只黑色的螞蟻爬來爬去，那些水泡就輕輕地動蕩，似乎隨時都要迸裂。

　　韓祭酒扭頭，實在看不下去了。

　　別天恩冷靜許多，揮手道:“念你舉報有功，驚嚇之罪，免！著你先行回去，本府會派良醫(yī)加緊醫(yī)治，一切費用你無須擔(dān)心，本府一力承擔(dān)?！?p>　　別天恩見韓祭酒對黃敬一的態(tài)度，就順水推舟做了份人情。

　　別天恩沒看出名堂，韓祭酒不忍看更不敢直視。鐵心歌重新戴上斗笠面紗，告聲罪，退出大殿。

　　旁人哪里清楚，鐵心歌心意與手腕手鐲硯臺勾連，將劇毒布滿臉上，這才騙過別天恩和韓祭酒。

　　走出貢院，鐵心歌的心情并沒有多大歡喜，這才是第一步吧。

　　“除黃敬一舉報有功，知味學(xué)堂所有人等，一律羈押，待真相大白后再行決議?！?p>　　韓祭酒補充道?？磥磉@位帝國國子監(jiān)祭酒是真動怒，大發(fā)神威，要替白老夫子整肅門墻，清理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