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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山江

第一百四十六章 罵也是辯

斗山江 立秋的棗子 3114 2021-11-06 19:00:00

  畫眉僧笑泠泠看韓祭酒,嘴角遷出一絲譏諷,眼皮上兩條畫眉輕輕上翹,像兩條飛揚(yáng)跋扈的蜈蚣。

  “佛曰:無知者無畏,不知者無罪。佛祖向有好生之德,慈悲為懷,譬如放生魚龜,讓道螻蟻。昔者佛祖尚未成佛,修行過天山遇禿鷲,禿鷲餓了九天九夜,抓云雀而要食之。佛祖不忍云雀被吃,云雀不被吃則禿鷲要活活餓死。佛祖曰:以我股肉而食之,乃救云雀,飽禿鷲。然能救一天,不能喂九天,佛祖又該何為?”

  畫眉僧再打機(jī)鋒,一臉的慈悲。連著兩個(gè)佛法義理,都在宣揚(yáng)佛門宗旨,他不只在和韓祭酒辯會,而且要將辯會開出佛門道場。

  救不救又是一個(gè)老生常談問題,但不好答。

  首先是救誰?救云雀則禿鷲死,救禿鷲則云雀亡;其次是怎么救?故事的發(fā)展是佛祖割肉以救,肉盡而成佛。

  成佛之禪理在于佛愛眾生,眾生愛佛,佛與眾生平等,于是佛成大愛,成仁慈,成大德。

  如果韓祭酒回答救,那自是承認(rèn)了佛宗大義,也就認(rèn)同畫眉僧的弘揚(yáng)佛法。如果回答不救,那就是說你韓祭酒視眾生如草芥,不仁不慈。

  你棄眾生,眾生棄你。救與不救,實(shí)在兩難。

  韓祭酒抬眼望天,似乎要將天望破,但這次沒有第一次等的時(shí)間長,只輕輕淡淡回答了兩個(gè)字:“不救!”

  雖然這個(gè)答案不討好,甚至有人低低的咒罵,但有回答總比沒有好,至少辯會可以繼續(xù)。

  “這韓祭酒太無情無義了,若是我等遇到賊子侵犯,又或者天災(zāi)荒年,難道祭酒大人忍心不救?難道朝廷就眼睜睜地看著我等滅亡?”

  說話這人很有點(diǎn)書生意氣,一言不合,就上綱上線。

  “韓祭酒又沒說不救人,他只是說不救禿鷲、云雀?!?p>  “人同萬物,視同一體。他今日不救禿鷲、云雀,明日必不救我等。所以這一票,我投畫眉僧。”

  “這就結(jié)束了嗎?”人群中有小聲的嘀咕,嘀咕蔓延為不安的躁動。國子監(jiān)祭酒,不至于這么快繳械投降了吧。

  四層樓里,一間華麗的包間,一個(gè)中年人衣著華貴,相貌堂堂,器宇軒昂,氣度不凡。此刻輕搖紙扇,微微搖頭:“這么快就敗啦?那可不是韓祭酒。”

  包間了除了中年人,另有一男一女,男的背上背劍,劍匣寬大,足有八寸寬,劍柄如虬,古樸蒼勁。女的懷中抱琴,琴為七弦琴,古色古香。

  廣場議論反響,自是多半對韓祭酒不利。畫眉僧步步為營,積小勝為大勝,要將優(yōu)勢進(jìn)一步擴(kuò)大。

  “你不救,佛祖救。”

  畫眉僧掃去臉上笑容,換上一副悲天憫人模樣,放緩語速,降低語調(diào)。

  “世人有多少苦,佛祖就承受多少苦。從前有比丘摩羅失心殺人,追趕佛祖,無論如何追趕,佛祖不疾不徐總在前頭。比丘摩羅不解,問佛,佛祖曰:‘你殺心不去,便永遠(yuǎn)追不上;我很久以來,早就停步了呀。’”

  他講述這個(gè)禪宗佛理故事時(shí),極力將語氣放緩,等著聽眾的思索跟上他預(yù)設(shè)的思路。這其實(shí)很陰險(xiǎn),也很卑鄙。因?yàn)檫@個(gè)故事實(shí)在太普通了,只要是對佛門有所接觸的人都知道,而且也都知道故事的結(jié)局。

  “比丘摩羅高舉屠刀,憤怒說道:‘我要?dú)⒘四?,你便永遠(yuǎn)不會走在我前頭?!鹪唬骸阍撔研蚜恕!惹鹉α_道:‘怎么醒?’韓祭酒,你說佛祖說出哪句偈語?”

  第三問,三問連發(fā),畫眉僧似乎看到了勝利的經(jīng)幡在向他招手,得勝的皮鼓在敲響。

  “殺!”

  不等圍觀的人群從畫眉僧的窠臼中掙脫出來,韓祭酒已經(jīng)答了,而且這次回答很干脆,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簡潔極致。

  畫眉僧稍稍怔住,佛門的禪理是回頭是岸,因此他的答案便是人人都會想到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且好像還是最正確的回答。只要韓祭酒答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畫眉僧就會立馬恭喜韓祭酒:“何不成佛!”

  這算是完美的圈套,縝密細(xì)致的設(shè)計(jì),天衣無縫的陷阱,足以讓韓祭酒顏面掃地,尊嚴(yán)蕩然無存。

  但現(xiàn)在韓祭酒偏偏不按常規(guī)套路出牌,一個(gè)“殺”字含義深遠(yuǎn),意味深長,可做多重理解:

  佛祖殺生則違背佛義,佛祖被殺則貶損佛法。

  于是產(chǎn)生一個(gè)新的辯題:誰殺誰?誰殺誰都無法回答,韓祭酒不愧是國子監(jiān)第一人物,四兩撥千斤,輕輕化解畫眉僧的詰難。

  眾人開始并不明白,多數(shù)人按著畫眉僧的思路在走,等回過味來,才曉得這個(gè)“殺”字實(shí)在精妙。

  畫眉僧眉頭微皺,兩條好看的畫眉一點(diǎn)都不嫵媚。

  三問連發(fā)后,韓祭酒開始反擊。無數(shù)人這樣想,廣場在暫短的驚呼后開始陷入巨大的沉寂。所有人屏氣凝神,所有人心潮涌動,充滿著無限期待。

  山江郡人,的確不是光看熱鬧的。

  韓祭酒踏前一步,好像要將一把胡子頂住畫眉僧的眉毛:

  “我與你辯,你偏要扯上佛。佛說‘請開心’,開什么心?花開花落,自有其節(jié)氣變換;草木枯榮,自有其變化之道。你要花開心,你如何改變節(jié)氣更迭四季?你佛有偌大本事,改改讓我看!鷲與雀,佛說要救。大千世界,萬物競擇,自然之本。萬物皆有生命,你佛仁慈,你等這般和尚,干脆辟谷,便是一粒米一口水也不要喝。什么狗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佛斷人情欲,滅人五念,比之殺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我說你,放下佛經(jīng),立地殺人才是真!”

  這一番話自是對畫眉僧三問的反擊。畫眉僧以佛入題,韓祭酒卻將佛推到對立面一一反駁,把畫眉僧嘴里的佛貶損得一文不名。

  然后韓祭酒就凜然正氣,浩然發(fā)飆:

  “你要修心,無人阻擋。但你要逼著別人供奉你,就是你的不對。你不勞作,為何要享用食物?你不創(chuàng)造,為何要占用土地?你依附虛偽虛幻虛無佛祖,卻蠱惑人跟你一起信奉,你倒是請佛祖出個(gè)面呀。你故弄玄虛打著機(jī)鋒,忽悠糊弄無知山民,無非是抬高身價(jià)。我看那寺廟里這尊那尊泥胎,不過是裝神弄鬼,坑蒙拐騙、欺世盜名罷了。老夫看你,也和那些個(gè)泥胎木偶,沒什么區(qū)別!”

  先損佛,再罵和尚。一套組合拳下來,畫眉僧臉上的笑一下子全沒了。這不是辯會,這是罵街。國子監(jiān)祭酒不辯論,只罵街,這還要不要臉?

  一場辯會演變成罵街,這也特稀奇。人群一片騷動。

  四層樓上,中年人愕然,收扇,擊掌,笑罵道:“這才像祭酒嘛?!?p>  畫眉僧含笑不語,他以機(jī)辯讓韓祭酒無法應(yīng)對,只好變成罵街,從技巧上說,他已讓韓祭酒完敗;所以從理論角度論,這場辯會,韓祭酒其實(shí)已經(jīng)輸了。

  好暇以整,畫眉僧自信地抬頭,用一種俯視的姿態(tài)鄙夷地看向韓祭酒。甚至目光中還流露出一股子同情和憐憫。大京帝國國子監(jiān)祭酒,不過爾爾。

  “這算是辯會嗎?”人群中有質(zhì)疑聲。

  “辯會沒規(guī)定不準(zhǔn)罵吧?!憋@然,這人的口氣弱了許多。

  “如果都罵,那和女人吵架有什么區(qū)別?”

  “女人怎么哪?你這是歧視,嚴(yán)重的性別歧視。”

  “反正我就是覺得罵街不好,這場辯會應(yīng)該是韓祭酒輸了?!?p>  “可是韓祭酒說的很有道理呀?!?p>  “可是無二寺佛祖顯靈,收了惡鬼?!?p>  “畫眉和尚又不是佛祖,況且這是辯會,跟佛祖沒甚關(guān)系吧?!?p>  山江郡百姓可不都是看熱鬧的渾球,評論起來搖頭晃腦,頗有見地。

  人群的議論傳進(jìn)畫眉僧的耳朵,可沒達(dá)到他預(yù)期的期望,畫眉僧笑容還掛在臉上,只清淡道:“罵街不是辯會?!?p>  了無新意。

  韓祭酒像喝醉酒一般,滿臉通紅,連脖子也染上紅色,看起來有些恐怖。

  “罵也是辯!”

  韓祭酒踏前一步,霸氣的不行。

  “我問你:‘何為佛?’你不答,盡扯著沒用的東西,你說是不是找罵?你說佛要在人間遍種自由花。我再問你:何為自由?你這和尚,以一己之私,貪圖一時(shí)一歡,你自由了,你可曾考慮過你的家人?你的家族?你的雙親誰去贍養(yǎng)?你無子無妻誰去傳宗接代?你這是不孝。你要自由,誰守疆土?誰抵御外患?誰去保家衛(wèi)國?你逃避責(zé)任,這是不忠。你要自由,誰去稼穡?誰去桑麻?誰去春播秋收?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好逸惡勞,游手好閑,你不知一粥一飯之艱辛,你不知一絲一綢之苦難,你這是不義。你要自由,就蠱惑人心,騙取財(cái)物,拿個(gè)泥胎讓人拜,拿些嚇人話唬人,弄得人心惶惶,惴惴不安,無非是騙吃騙喝,你這是不仁。你個(gè)丑和尚,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還敢說要行善積德。你行的是什么善,積的又是什么德?我說你,兩個(gè)字:偽善、假德!”

  這一通宏篇大論,胡須飛揚(yáng),一氣呵成,當(dāng)?shù)闷痼@世駭俗,石破天驚。罵得淋漓盡致,蕩氣回腸;罵得怒發(fā)沖冠,氣沖斗牛;罵得縱橫捭闔,氣壯山河。

  好一篇宏文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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