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層樓中年人冷冷道:“果然懷有異心,拿山江郡百姓送死么?”
眼里閃過一道冷酷寒芒,手中折扇居中折斷。
背劍男子會意,轉(zhuǎn)身向樓底走去。誰敢沖進(jìn)忘情樓,殺無赦!
中年人心中卻輕輕一嘆,他知道今日已入險境,即便此刻表明身份也是全無作用,因為京城訃告,皇帝已崩。
一個名義上駕崩的皇帝,是無法證明自己真實的身份。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不錯,中年人就是大京帝國當(dāng)朝皇帝陛下元豐皇帝。
此次元豐皇帝微服私訪山江郡,朝中并無人知,因為大景城中還有一個皇帝,只不過那皇帝是個太監(jiān)假扮的皇帝。
別天恩處心積慮,密謀害了假扮皇帝的太監(jiān),傳告天下,皇上駕崩。這招太狠,已然封了元豐皇帝的退路。若是公開身份,人們也只會當(dāng)做是邪祟假扮的皇帝。
事態(tài)的發(fā)展只能說明一點,大景城中有別天恩的同伙及密探。
就算元豐皇帝再冷靜,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這次出京,被賊子打了個有去無回,自是兇險到了極點。
從窗口看下去,別天恩指揮有度,懿容公主滿臉悲切。
沒由來的,元豐皇帝對懿容公主生出幾絲厭惡之情。
沖動萬分的百姓剛剛沖到忘情樓一樓大門,就被一個背劍男子逼出門外。
“再走一步,死!”背劍男子聲音冰冷,卻很有磁性。
“你這漢子好沒道理,我等要去斬殺惡鬼,你擋住道卻是為何?難道你就是邪祟?”這么一說,倒是嚇唬一跳,退后數(shù)步,仔細(xì)打量對方。
背劍男子堵住大門,一言不發(fā),唯有一雙眼睛射出冰刀一般的寒芒。
“不好,惡鬼要逃…”眾人驚呼,一起抬頭,卻見五層樓窗口上黑煙飄散,似在逃逸。
“射箭!”別天恩再下令。
頓時親兵張弓射箭,但見萬箭齊發(fā),箭矢如雨,射向五層樓。
錚——
琴弦如鐵,琴音如錚,只一響,猶如雷霆萬鈞,音波可見,宛如湖水漣漪一圈圈蕩開,那些箭簇紛紛墜落。
箭飛時,萬眾激昂,沖進(jìn)忘情樓。琴音破掉飛箭時,一股巨大的氣流沖出忘情樓,如颶風(fēng)一般,眾人東倒西歪,跌散一地。
背劍男子北刈守住一層樓,抱琴女子南流守住五層樓。無論是人還是箭,都難以逾越一步。
五層樓黑煙的確要散,忽聽東邊一聲大喝:“邪祟休逃!現(xiàn)形!”
人眼一花,黃衫青年自東邊拔起,直沖五層樓,打出一道符紙,卻是顯形符。
同個時候,西邊也是一聲大吼:“惡鬼休逃!滅!”
又是一個青年沖起,左臂已斷,右臂持劍,劍意澎湃。
黑煙到底沒有逃脫,被王繼之一道顯形符打出原形,方太舟冷笑:“阿鬼西門,果然是你?!?p> 匡少旅的頭被鐵心歌和方太舟先后打爆,脖子上生出的新頭卻是西門公子的,所以阿鬼再一次進(jìn)化~阿鬼西門。而且,西門公子鬼身融入尸身,竟然無視白晝存在。
“壞我好事,你們必須死!”阿鬼西門兇相畢露,全身黑霧散發(fā),陣陣尸氣彌漫。
“尸氣,屏息!”王繼之打出護(hù)身符,卻是先護(hù)住方太舟。
“多謝,琥門天師道方太舟。”
“祈年峰谷符箓門王繼之?!?p> 聯(lián)手攻敵,除魔衛(wèi)道,同為道門弟子,坦誠相待。
兩人相視一笑,一個揮劍,一個用符,互為犄角,攻守同盟,一時占據(jù)上風(fēng)。
阿鬼西門手忙腳亂,自五層樓窗口躍到五層樓頂,影如鬼魅。方太舟和王繼之對視一眼,一前一后也沖上五層樓頂。
此時百姓稍稍恢復(fù)理智,知道一時半會難以攻進(jìn)忘情樓。但心中悲切,臉上悲苦,說什么也不愿退去,只將忘情樓死死圍住。
元豐皇帝自然也下不了樓,突不了圍,雙方就這么僵持不下。
山江郡東三十里,東大營中軍營帳。征東左將軍唐大鉞正襟危坐,兩邊一眾先鋒、偏將、參將、游擊等列隊而立。
大帳內(nèi)一重甲騎兵垂手而立,后背斜背信筒。
“接符。”重甲騎兵鐵盔蒙面,聲音從里面發(fā)出,像走調(diào)的風(fēng)箱。
信筒取下,半邊虎符棒在掌中。
唐大鉞面色凝重,如山如岳,兩塊虎符對接,渾圓一體,天衣無縫。
“請傳符!”唐大鉞沉聲道。
“傳府主令,奸人當(dāng)?shù)?,皇上駕崩,著東大營北伐大景城,鏟除奸佞,清正朝綱?!?p> 唐大鉞沉默。
整個中軍大帳窒息一般,只聞那些個將軍粗重鼻息,似乎在刻意壓抑悲痛之感。
“府主安好?”唐大鉞抬眼逼視重甲騎兵。
“尚好,只是悲痛難忍,似乎大病一場?!?p> “嗯!”唐大鉞又是沉默。
這氣氛實在壓抑,大帳遮住了天,也遮住了軍營外的紛爭。
“將軍…”重甲騎兵欲言又止。
“哦,你有話說?”唐大鉞復(fù)望向重甲騎兵。
“府主說兵貴神速,將軍多耽擱一天,朝廷就多受一層難,天下百姓就多受一天苦?!?p> “奸佞為誰?”唐大鉞再問,眼光如刃。
“國子監(jiān)祭酒韓檄?!?p> “好,眾將聽令,即刻發(fā)兵大景城,北征伐,除奸佞,清朝綱!”
唐大鉞寬大手掌重重拍擊桌案,木質(zhì)桌案應(yīng)聲而響,一塊巴掌形的木塊飛落。
待重甲騎兵離開營帳,唐大鉞望著那輕巧背影,心情沉重如山。
“唐瞭?!?p> “父親?!?p> “可看出什么?”
“很深很暗?!碧撇t輕輕搖頭,意思是沒看出什么。
“你暗中遣回山江郡,仔細(xì)觀察,密切關(guān)注,盯緊郡府,萬不可打草驚蛇,輕舉妄動?!?p> “是!”
東大營拔營起寨,三萬大軍整裝待發(fā)。所有旌旗全換了白色,北伐大軍縞素黑帶,氣氛沉悶,悲傷。
唐大鉞一聲令下,大軍開拔,前鋒所指,正是大京帝國帝都大景城。三萬鐵軍浩浩蕩蕩逶迤十多里,蔚為壯觀。
遠(yuǎn)處一座山峰上,重甲騎兵望著北上大軍,直到最后一面旗幟消失在眼簾,這才轉(zhuǎn)身,消失在暮色里。
人群如火噴發(fā),砣伙計卻保持著冷靜;人流如潮水沖向忘情樓,砣伙計卻在暗中觀察別天恩。
“好像不對勁……”砣伙計自語。
勝小弩卻是花容失色,要不是砣伙計死命按住,勝小弩早就沖到韓祭酒身邊。
別天恩就是別天恩,五官、神態(tài)、語氣和平日一般無二,找不出任何破綻。山江府兵和百姓與忘情樓邪祟對峙時,別天恩不忘對夫人體貼入微。
“送夫人回府?!?p> 護(hù)衛(wèi)夫人的親兵緊張地護(hù)送夫人后撤,夫人一掃往日慈眉善目平靜從容,滿臉都是悲傷,這悲傷不知是為了皇兄,還是為了畫眉僧。
這悲傷落在山江百姓眼中,就是一股股仇恨,仇恨不斷膨脹,發(fā)酵,演變成洶涌的浪潮。
“因何全是亂碼?”
砣伙計的眉毛很濃,眼睫毛很長,眼睛好像被遮蔽在一片草叢中,他就用草叢中的眼睛觀察,他觀察的不是幾乎癲狂的百姓,而是別天恩。
馬背上的別天恩習(xí)慣性地敲打著右手手指,食指和中指交替敲打著馬鞍,盔甲在蒙蒙的絨雨中熠熠閃光。
伴隨著別天恩的手指敲擊,砣伙計默默地譯著信息,只是,很可惜,砣伙計接收的全是亂七八糟的符號:早上吃了個紅薯……樹上有一只小雀兒……隔壁王老漢去了小寡婦院落……老黃牛上了豬圈……
這都什么玩意。
砣伙計的大頭這會真的頭大了。
他的眼睛瞇縫著,眼珠深藏在眉毛和睫毛中,深褐色的眼底微微泛動著一絲驚慌和焦慮。
馬上的別天恩不是府主。砣伙計看出了端倪。
看出端倪的砣伙計開始偷偷窺視四周,他要找出解決的辦法。他的眼睛猛地一亮,他看見了一個和他一樣從頭偽裝到腳的人~唐瞭。
砣伙計笑了。
唐瞭才進(jìn)城就遇到幾乎不敢相信的一幕,山江郡百姓似乎瘋了。東大營三萬鐵軍開拔不久,唐瞭就裝扮成一個小廝,溜進(jìn)了山江郡。
唐瞭擠在人群中,距離別天恩不遠(yuǎn)但也不近。
他看到的別天恩和砣伙計看到的別天恩不一樣,砣伙計的著力點在敲手指,唐瞭的目光卻滲進(jìn)了別天恩的眼瞳里。然后仿佛被炭火灼燒一般,唐瞭眼眸一疼,趕緊收回目光。
邪惡之目。唐瞭的結(jié)論很明確。
唐瞭是唐大鉞的幺兒,自小就天生一種異能~能看穿對方的眼睛。人家心里有什么想法,只一眼就可以看到七八分。
但他已經(jīng)兩次失眼了,第一次是在東大營大帳中他沒看出重甲騎兵傳信使,這才不得不喬裝潛進(jìn)山江郡;這一次非但沒看出什么秘密,反而被對方灼傷。
但有一點很肯定:馬上的別天恩不是真正的府主別天恩。
唐瞭也看到了夾在洶涌人流中的砣伙計,隔著很遠(yuǎn),幾乎無法傳遞有效信息。
但兩人似乎心照不宣,彼此一個眼神,兩人就同時明白了對方想要告訴自己的話:那人不是別天恩。
唐瞭的嘴唇微微啟動,砣伙計看過去,心中一暖,唐瞭的唇語分明是:“三哥!”
“幺弟!”
砣伙計的頭很沉很重,也很有力。唐家多弟子,潛伏在江湖。
砣伙計乃唐大鉞三子唐緹,唐家最能隱忍最能偽裝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