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江郡西城百里外,中軍大帳,尉遲大將軍神色莊重肅穆。
元豐皇帝的旨意簡潔明了:大軍進發(fā),接防山江郡。
理由很充分,山江郡各營正在前線鏖戰(zhàn),為防止矬子寇偷襲山江郡,帝國王師接替山江郡本郡軍馬防守城池。
大京帝國開國以來,山江郡就是一個奇怪的存在,名義上山江郡隸屬帝國版圖,可在行政上又是相對獨立。
山江郡有獨立的軍隊,有獨立的稅收機制。無論府主是誰,哪怕是帝國派來的,比如別天恩,有無法更改這一點。
山江郡的權(quán)力中心歸于擁有山江印者,得山江印者,就是獲取山江郡最高權(quán)力。
帝國之內(nèi),絕不容許有一個獨立的王國存在,何況山江郡還是在帝國的腹地。
元豐皇帝要從本質(zhì)上徹底收回山江郡,這一點尉遲大將軍是明白的。
其實別天恩也知道,可就算他擁有山江印,也無法將山江郡徹底地融入帝國中,究其原因,在于山江郡延續(xù)千年的傳承屬性,代代相傳,民心根深蒂固。總不能將山江郡人全都殺了吧,況且能做到嗎?
從某種程度上看,東魆島覬覦山江郡,大京帝國又何嘗不是如此。
現(xiàn)在機會終于來了,東魆島大舉進犯山江郡,山江郡四大營疲于應對矬子寇,前線戰(zhàn)火連天,此時山江郡守備空虛,正可趁虛而入,搶占山江郡。
“前鋒營輕裝速進,搶奪西城門,大軍隨后進發(fā)。”尉遲大將軍下達命令。
軍令如山,前鋒營一萬輕騎策馬揚鞭,直奔西城門。
山江郡以西,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平原在大幕山和萬江之間,應是萬江沖刷而出。
平原土地肥沃,廣泛種植水稻粟黍,確實是魚米之鄉(xiāng)。深秋時節(jié),秋收已過,田地進入冬歇期,還沒翻耕,遍地都是些稻根秸稈,掛著還沒化去的白霜。
前鋒營正印前鋒魏索人高馬大,孔武剽悍,滿臉紅毛,遮住額頭臉頰下巴,人送綽號“賽雷公”。
輕騎馳騁,中間也沒歇息,一想到馬上就可搶到大功,魏索就莫名產(chǎn)生興奮感。一個多時辰的奔襲,魏索已經(jīng)能夠遠遠地望見巍峨高大的西城樓了。
魏索咽下一口口水,大刀興奮地向前一揮:“飛羽營聽令,搶奪西城樓,先登樓者,賞百夫長?!?p>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前鋒鼓噪,人馬興奮,奮力前沖。
二十里的距離一沖即至,飛羽營輕騎如飛,三千騎兵席卷而來,甚為壯觀。
魏劌沖在最前,他是飛羽營先鋒官,也是魏索的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打架親兄弟,沒得說,他理應身先士卒,沖鋒在前。
西城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高大,魏劌也越來越興奮,他的雙眼充滿著一種久旱遇甘霖般的饑餓感和占有欲。
忽然,魏劌視線的畫面凌亂了,西城樓仿佛一下子飛到腦門頂上,那地方他看不到??床坏斤L景的魏劌一個前栽,自馬背上甩出,連狼牙棒都脫手飛出。
魏劌飛摔的瞬間還有時間瞟見一眼,跟在他身后的飛羽營輕騎重復著他的動作和姿態(tài)。
“絆馬索?!蔽簞ツX海中最先想到這種可能。
不愧是飛羽營先鋒,魏劌的判斷完全正確。的確,興奮而激情的飛羽營遭遇絆馬索的攔截,絆馬索突兀從泥土中繃直,這之前誰又預判到了?
好在絆馬索是獨立的,若是配上鉤鐮槍,估計飛羽營三千輕騎就此沒落。絆馬索下,戰(zhàn)馬或傷殘,或驚嚇,只一個意外,飛羽營已經(jīng)失去戰(zhàn)斗力。
魏劌灰頭灰臉從地上爬起來,幸好沒摔斷骨頭,可他一眼看過去,遍地都是側(cè)翻的戰(zhàn)馬,前蹄骨折的戰(zhàn)馬,悲鳴嘶叫的戰(zhàn)馬,魏劌的心就和那些戰(zhàn)馬一樣,充滿著悲涼。
失去戰(zhàn)馬的輕騎兵再也不是具有沖刺威脅的輕騎了。
魏劌又是惱怒又是憤懣,卻終究無可奈何,他知道以下的戰(zhàn)斗和功勞將徹底與他無緣。
“完了,怎就遇到了絆馬索?這他娘的真夠倒霉?!?p> 魏劌眼巴巴地眺望高峻的西城樓,發(fā)出一聲極不甘心的怒吼。
“絆馬索?難道是山江郡西大營預先設下的埋伏?”賽雷公魏索怒眼圓睜,他人雖糙可心思不糙,否則也做不到前鋒將軍。
魏索看了好久,也思索了好久。西城外平原,此刻除了有點蕭瑟的秋風,就是一地的飛羽營殘兵敗馬,再也看不到一個人影,更別說山江郡的軍馬了。
照情景看,應該不是有意所為,西大營原本駐守西城,于平原上暗設絆馬索也是理所當然。更何況消息明確說明山江郡就是一座空城。此時不取,更待何時。魏索下定了決心。
“賽雷公”這個綽號并不是形容魏索性格暴躁,脾氣粗魯,而是修飾他的冷靜和果斷,一旦想好了想清楚了,接下來就是雷公一擊。
魏索有這個自信,他認為以他前鋒營的實力,絕對能夠一舉拿下西城樓。
不世奇功,就在此刻。魏索頭腦并沒發(fā)熱,但他的心中已經(jīng)升起一團熊熊烈火。
“全軍沖擊,務必一舉拿下西城樓!”魏索雙腿一夾戰(zhàn)馬,胯下戰(zhàn)馬梗著馬脖一聲長鳴,就此沖出。
馬蹄聲碎,塵土飛揚。主將在前,前鋒營七千輕騎一起沖鋒。
魏索并沒有沖在最前,有親兄弟魏劌的前車之鑒,魏索增加了一份小心。
經(jīng)過飛羽營全軍覆沒的地段時,魏索還狠狠地瞪了魏劌一眼,魏劌就很慚愧地低下頭去。
好像再也沒有絆馬索,即使有魏索也不會懼怕,他自有破絆馬索的前隊,手持長鉤,當先開道。一路順風,看來魏劌真是個倒霉蛋,不過也好,飛羽營充當了排雷兵,為后隊沖擊掃清了道路。
“回頭也給魏劌記一次功勞吧,畢竟他排除了絆馬索。”魏索念著兄弟情,邊沖鋒邊琢磨,不知不覺中,魏索就沖在最前面。
這也很正常。一來部下見主將沖刺,沒必要搶了老大的風頭吧,所以都有了承讓之意。二來魏索的戰(zhàn)馬是萬里挑一的良駒,豈是那些平庸戰(zhàn)馬可比。就這樣,魏索傲立眾輕騎,一馬當先,奮勇向前。
“既然沒有埋伏,本將乃前鋒營輕騎大先鋒官,這倒也符合我的身份。”魏索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雙腿再用力,戰(zhàn)馬跑得更歡了。
忽然,魏索眼眸中的西城樓傾斜了,倒塌了,和親兄弟魏劌一樣,魏索還沒弄明白發(fā)生了什么,胯下戰(zhàn)馬一聲嘶鳴,魏索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陷馬坑。
好大的陷馬坑,深六丈,寬五十丈,開挖出如此大的陷馬坑,該是何等的大手筆。
緊急關(guān)頭,魏索雙腳自腳踏中脫出,左手一拍馬背,整個人就飛了起來。
蓬。
像爆竹爆炸,一團團白灰如霧凇沆碭,彌散坑道中,魏索雙眼一眩,頭腦一麻,知道白灰進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了。好在白灰不是石灰粉,下套之人總算手下留情。
“有毒,迷魂散…”魏索起初熱烈的心開始發(fā)冷。
魏索半空中向后翻去,因為看不到,他使出了十成的氣力,根據(jù)之前掉進陷馬坑的距離,魏索判斷自己可以安穩(wěn)地落在陷馬坑之外。
但他忽視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領(lǐng)頭沖鋒在前,身后是前鋒營七千輕騎,當他墜落時,后面沖過來的輕騎根本停不下,砰砰砰,魏索被輕騎沖撞,頓時七葷八素,好像在云里霧里翻飛,然后直線下墜,還未著地,脖子被一條失控的馬腿踩蹬,頓時昏死過去。
魏索是被他的部下輕騎再次撞進陷馬坑。不止魏索,連主將在內(nèi),七千輕騎盡皆墜落陷馬坑中。陷馬坑真的很深很寬很大,足以裝得下七千輕騎。
陷馬坑上彌漫著白霧,白霧是迷魂散,凡中迷魂散者,心智蒙蔽,迷糊大睡,非七天七夜不醒。
好像從斷崖上跌落而去的泉水,魏劌親眼目睹七千輕騎從平地消失。
“這…”魏劌覺得有一只蟲子在啃噬自己的靈魂。他站著,無能為力。
“什么,前鋒營先遇絆馬索,再落陷馬坑,一萬輕騎全軍覆沒?”尉遲大將軍臉色難看到極點。
他當然不敢懷疑圣上,他也絕對相信消息來源的真實性,所以他和魏索的想法有些一致。
“西大營果然有些手段,留下絆馬索和陷馬坑,山江郡,待某入城,定要看看是誰布下的如此手段。”尉遲大將軍沉沉自語。
“傳令大軍,全速前進,務必一舉占據(jù)西城樓。”尉遲大將軍軍令如山,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向西城樓進軍。
大軍推進,旌旗蔽日,尉遲大將軍不再隱瞞真正實力,他自信以他的大軍,攻陷西城樓,占據(jù)山江郡,絕對是唾手可得。
大軍列陣前進,整齊劃一的步伐像鼓槌一次次擊打大地這面鼓,整個大地都在顫動,整個山江郡都在戰(zhàn)栗。但奇怪的是,山江郡依然無動于衷,仿佛沒有一個人。
尉遲大將軍忽然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有些莫名的惱怒,他的眼中有凝重,又有些不屑,他不認為他會徒勞無功。
前鋒隊伍已經(jīng)無限接近西城樓,甚至離護城河上的吊橋不足百步。
猛然一聲炮響,西城樓上紅旗招展,刀劍森森,當中一人,振臂一呼:“尉遲大將軍一別經(jīng)年,別來無恙?”
尉遲大將軍展眼去看,城樓那人威風凜凜,笑語晏晏,正是山江郡西大營鐵軍滕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