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能打?”
無相佛冷冷地蔑視唐大鉞,但身子一凜,整個人保持高度的警惕。
他可以無視麥子秋,可以無視傳無花、方太舟、王繼之,卻不能不重視唐大鉞。同為混元境,唐大鉞給他的壓力要比其他人加起來還多。
“你能,我為什么不能?”唐大鉞臉色鐵青,如沉山厚嶂。他向麥子秋看了一眼,沒有說什么;他又向傳無花三人看過去,沉重的額頭微微頷首。
“我想知道你恢復(fù)了幾成?”無相佛問道。
“差不多三成。你呢?”唐大鉞道。
“那你還不夠,哦,不是不夠,是差太多。我至少恢復(fù)了八成。”無相佛的面皮表現(xiàn)出很輕松的樣子。這個級別境界,沒必要說假話。
“確實不夠,那又如何?”唐大鉞的氣場很大,一個人往那一立,四周氣息都為之一窒。
“那就成全你。”無相佛不想再廢話,這場戰(zhàn)斗拖得太久,需要盡快結(jié)束。
幕水戰(zhàn)場他和唐大鉞斗戰(zhàn)一場,他勝唐大鉞敗,勝是險勝,敗是惜敗,兩人差距沒那么大?,F(xiàn)在唐大鉞恢復(fù)了三成,他恢復(fù)了八成,看起來應(yīng)該是巨大的差距,他可以直接碾壓,但事實并非如此。
唐大鉞的恢復(fù)走的是正途,也就是大陸傳承無數(shù)年的道法修行,強調(diào)的是根基,是循序漸進;無相佛修煉的是東魆島的法術(shù),雖與大陸道法修行同根同源,但摻雜太多邪門歪道,追求的是速成。因此,唐大鉞的恢復(fù)是實打?qū)嵉娜桑瑹o相佛的八成卻是要打折扣的。
兩大修行者高手再次斗戰(zhàn),比第一次弱了許多,但在麥子秋等人眼中,威力也是大的驚人。
無相佛這次打出的金剛指是左右兩指,兩道指力混合著無相佛的佛力,感覺就是在移山倒海。八卦陣中天地氣息忽然混亂,點點青峰,搖曳晃動。
“不好,大陣不穩(wěn)。”麥子秋噴出一口鮮血,咬破舌尖,強硬穩(wěn)定大陣。
確實強。無傳花臉色沉靜,常掛的微笑不見了;方太舟神色嚴肅,卻依然昂立驕傲的頭;王繼之表情緊張,全神貫注盯著指尖。三人俱想:若是我來接這兩指,不啻于是以卵擊石。
金剛指乃佛門絕技,傳入東魆島加持邪法修煉,比之以前,威力更甚。
唐大鉞臉色如鐵,直勾勾地凝視那兩道金剛指,仿佛黏住一般。
然后,唐大鉞打出一拳,平常不過的一拳,軍中長拳。
這種長拳,一般是軍中士兵操練的最常見拳腳,平常到了極點。此刻唐大鉞打出來,就像普通士兵日常操練一樣。
“這……”就連淡定的傳無花都流露出迷惑的眼神。
“果然沒有恢復(fù),只是三成嗎?那你就去死吧?!睙o相佛洞察秋毫,看出唐大鉞已時強弩之末,他不再保留,將剩余的佛力全部打了出去。
仿佛一股毀天滅地的龐大邪惡力量要將此地此中人全部毀滅,無相佛的面皮露出得意的神情。
之前一戰(zhàn),他的僧棍破了唐大鉞的戰(zhàn)斧,現(xiàn)在他的金剛指也必定要送唐大鉞去見佛祖,不,還有那個可惡的傳無花小東西,若不是他毀了寶界寺傳送陣,無相佛也不會親自跑到山江郡。
他恨死了傳無花。
偏偏傳無花臉容一展,居然沖他淡淡一笑。大京帝國的人,怎么都這樣?
長拳還是長拳,但拳打出時,開始平淡無奇,好像拳頭已經(jīng)打老再無余力時,霍地氣息一綻,就好像豆莢炸裂,拳頭之上再凝拳頭,勇往直前,砸在無相佛的金剛指上。
轟隆隆。震響不絕于耳,唐大鉞的長拳就像凝聚了千軍萬馬的力量,又如三萬重甲軍威,磅礴浩大,儼然一座大山,長驅(qū)直入,只一瞬,轟碎了無相佛左金剛指。
“這是唐老將軍的軍魂!老將軍……”麥子秋瞪大了眼睛,眼珠都幾乎要破眶而出。
唐大鉞無疑是混元境高手,進入混元境便能修煉出本命法寶。
唐大鉞的本命法寶正是東大營重甲軍的軍威,三萬大軍,日夜操練,無數(shù)的力量匯聚于長拳,唐大鉞竟然藏奇崛于平常,將長拳煉成自己的本命法寶。
唐大鉞開始打出長拳時,麥子秋就有些迷惘,以唐大鉞混元境境界而言,斷不會無緣無故施展最普通的長拳,直到此刻,麥子秋才終于明白過來。
“老將軍…”麥子秋滿嘴都是血,一說話鮮血更是止不住往外噴。
大凡修行者,非不得已不會使出本命法寶,除非到了山窮水盡,再無挽回的絕境,因為若是本命法寶受損,本人將招致同樣的反噬。
唐大鉞這是在拼命呀。三萬重甲,地動山搖,基本上這是同歸于盡的打法。
“真的再無挽回的可能嗎?”麥子秋清癯的臉頰因痛苦而扭曲。
轟隆隆。
山崩地裂,天地失色,宛如天公發(fā)怒,雷霆萬鈞,一股破碎的毀滅力以長拳撞擊金剛指為中心,呈圓弧形一波一波向外迸散。
麥子秋再也撐不住,胸膛遭受重擊,如敗絮飛蓬,八卦陣就此破碎。
王繼之被沖擊一霎,打出一道逃生符,將自己和傳無花、方太舟二人一同覆蓋符中,只是力量太大,逃生符只維持不到十丈就被摧毀,三人從半空中跌落,傳無花的后腦摔個破洞,屁股也被摔開花,他的身上疊加著方太舟和王繼之。當逃生符被炸毀墜地時,傳無花做了大師兄應(yīng)該做的事。
余響不絕,硝煙彌漫。幕水之畔,無數(shù)雙眼睛死死盯著,情愫復(fù)雜。
唐大鉞站立如山,如山的唐大鉞在秋風(fēng)中蒼涼而曠遠。唐瞭遠遠地凝望父親,淚水無聲地流淌。
無數(shù)目光注視著,無數(shù)的心懸掛,就在無數(shù)人面前,唐大鉞的頭盔破裂,鎧甲爆開,然后,他像山一般,轟然倒下。
“父親……”
沒有撕心裂肺的嘶叫,沒有痛不欲生的悲哭,唐瞭雙膝跪地,滿臉被淚水覆蓋。他的身后,東大營剩下七八千重甲軍單膝跪拜,壓抑怒火的胸膛大幅度地一起一伏。
“大將軍……”
唐大鉞倒下去。但他似乎還在站立著,如山岳,如孤峰。
秋風(fēng)如水,可幕水之上早不是水,而是血,血水。天空陰沉,這時忽然飄下絨花一般的雪花,漫天飛舞,晶瑩飄渺。
幕水之戰(zhàn),注定要成為一段無法忘卻的歷史。老天都似乎不忍,也參與這場祭奠。幕水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
“咳咳…死了…呵呵……我佛慈悲……”怪異的咕嚕從亂石堆里發(fā)出,像窸窣的老鼠在陰暗的地溝里翻動。
亂石一塊一塊翻開,最先鉆出來的是兩個斷腕,斷腕像是被石碾軋過,又像被火藥炸過,黑乎乎的丑陋不堪。然后是一個頭顱,頭顱破了許多洞,一二三四五六七,無規(guī)則排列,黑血浸泡了頭顱。從頭頂往下,面皮已經(jīng)破損,裂痕猙獰可怖,勉強包裹住臉。
無相佛還沒死。沒死的無相佛雖然很慘,但當他從亂石堆中爬出來,所有人還是能夠感覺一股殘暴的殺氣。
“你們…都得死…死,是最好的歸宿……”無相佛冷漠的面皮從地上的麥子秋看向氣息奄奄的傳無花、方太舟、王繼之,再看向遠處的幕水。
麥子秋一言不發(fā),他知道敗了,失敗者是沒有驕傲的資本。可傳無花卻還有驕傲的笑,一抹淡淡的笑掛在臉上,真像一朵菩提花。
“他們不會死?!膘o寂中,鐵心歌一步一步走過來,迎著雪花,像雪中的白虎。
“哦,有趣,為什么?”無相佛似乎很生氣,偏偏要裝出輕蔑的樣子。
“因為,”鐵心歌臉色有些悲傷,有些慷慨,“死的人太多了,我不允許他們死!”
“你,就憑你?”無相佛上下左右打量鐵心歌,忽然哈哈狂笑,“你有那個資格嗎…資格嗎…資格嗎……”
他的狂笑似乎收不住,似乎像從天空漏下的邪惡的光芒,那狂笑聲越笑越大,越笑越響,但后來,笑聲演變?yōu)轫懤祝鹛鞆氐?,翻江倒海,連漫天飛舞的雪花都被震飛震碎。
那狂笑躁動而叫囂,猶如電閃雷鳴,狂躁發(fā)癲。麥子秋的雙耳震破,流出血水;傳無花雙目緊閉,眼縫中滴出血水;方太舟逆風(fēng)而行,但半步都跨不出;王繼之才打出一道符,符未展開已自銷毀。
那狂笑有一種詭異的誘惑,使人心神分散,產(chǎn)生無形的頂禮膜拜。唐瞭跪下的雙膝怎么也無法站立,他身后的重甲軍好像被一把無情的大手按壓,要跪下俯首磕頭。
鐵心歌很想用手捂住耳朵,可他沒那樣做,他的手騰不開,左手握著砍柴斧、大鐵錘和殺豬刀,右手抓住老毫筆,老毫筆在手中,可就是出不了筆畫。
他被無相佛的雷霆般的吼聲克制,每前進一步,就要噴出一口鮮血,他噴了百多口鮮血,幾乎要將全身的血液噴完。
沒有人能阻止無相佛的吼聲,因為那是東魆島最為隱秘的邪功之一~跪佛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