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接近黃昏的下午。
“在這休息一下，到時候我送你們出森林?！?p> 三人跋涉至森林深處的一座廢棄小木屋中，利肯丟給半死不活的亞澤一壺水，后者仰起頭大口大口灌著，但又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整張臉通紅一片。
“小亞澤...”卡伊娜輕拍著亞澤的背，小臉上滿是愧疚。亞澤擺了擺手，費勁所有力氣終于說出了話：“還...行，我不...累的...”
利肯嗤笑一聲。
終于等亞澤喘過氣來，剛想說什么，卻發(fā)現利肯神色一變，如猛虎撲食一般撲倒亞澤，下一刻一根箭矢就射入亞澤身后的木墻中，尾部的羽毛輕輕顫動。
“該死咬這么緊！卡伊娜快跑！”亞澤大喊，顧不上勞累，拉起卡伊娜的手就和利肯沖出小木屋。
一枚巨大的火球接踵而至吞沒了木屋，熱浪掀飛了三人，讓他們狼狽不堪地摔在泥土上。
“漢尼威！”亞澤咆哮著，眼里是滔天怒火。
龐大的身軀從樹上落下，漢尼威的神色里帶著幾分嘲弄：“殘夜，我沒想到你的神智竟然又進化了。”
“為什么，”亞澤爬起身擋在卡伊娜面前，他抽出匕首，就像受傷的狼一樣露出獠牙，“為什么你要殺了我的父母？”
沒錯，那被殘夜啟封的記憶中，那個下著暴雨的黑夜里，年輕的漢尼威站在女尸旁，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哭泣的他，神色淡漠。
“殘夜沒告訴你嗎？”漢尼威戲謔一笑，“那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所以，十六歲到現在的你，都是披著一張面具對著我，你所有的惡作劇和隱藏在這下面的關心都是假的。”亞澤直勾勾地盯著漢尼威。
漢尼威滿臉無所謂，聳聳肩：“只有你這種傻子才會相信吧。”
下一刻，亞澤的氣息瞬間陰冷下來，淡淡的黑影籠罩了他，亞澤身形一閃，黑色的匕首就出現在漢尼威的咽喉前。
漢尼威的拳頭砸向亞澤，鋒利的拳風呼嘯，腳邊野草飛舞。
但亞澤卻在漢尼威沙包大的拳頭下如影子般消散，真身不知何時出現在漢尼威的身后，匕首向著心臟處突進。
此時，一旁伺機已久的利肯將弓拉成滿月狀，一根頭部冒著綠色光芒的箭矢無聲的射向漢尼威。
漢尼威淡淡一笑，好似已經料到了這次襲擊，左腳如毒蛇般向后刺擊，正中亞澤的腹部，亞澤如炮彈般倒飛出去，身體就像破爛的玩偶一樣砸在地上。
而箭矢也被漢尼威用單手接下，只擦出淡淡血痕。
“小亞澤！”
卡伊娜不顧利肯的阻攔，奔向生死未卜的亞澤，她一邊跑一邊哭，嘴里喃喃著：“不要死...不要死...”
“怎么，這點毒也想殺死我？”漢尼威伸了個懶腰，看向利肯，眼中殺意澎湃。
這一瞬間，利肯感覺他面對的不是凡人，而是殘暴的棕熊，冷汗瞬間浸濕了他的衣衫。
亞澤掙扎著爬起，嘴角溢出鮮血。
要不是殘夜的保護，我恐怕就成了一團肉泥了吧。他心想著，不由得慶幸。
“真看你不爽啊...”漢尼威對著利肯比了個割喉的動作，接下來他的身影漸漸變黑，如一團墨一樣融入了地面。
“不好！”在與殘夜的共存中，亞澤知曉了眼前怪異場面背后的原因：漢尼威正在使用著殘夜的刺殺術，這世上本應該只有殘夜一人掌握，但卻被漢尼威用驚人的天賦和毅力完成了這不可能的學習。
亞澤明白，下一刻遁入暗影漢尼威就會從利肯叔叔的影子中浮現，迎接利肯叔叔的，將會是死亡。
所以亞澤奮不顧身，沒有看向他奔跑而來的卡伊娜，而是擦身而過?？ㄒ聊葥淞藗€空，手無意識地抬起，卻只是觸碰到了亞澤的衣角，眼中有些落寞。
亞澤撲向面露疑惑的利肯身后的陰影。
如果要死，也不應該是這個把他從黑色的暴雨之夜中救出并撫養(yǎng)十余年的男人，應該是自己這個帶來災禍的人。
亞澤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戴上了一絲解脫。
那是銳器撕碎血肉的聲音。
亞澤的瞳孔猛地放大。
他摔在地上，意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不是我，竟然不是我。
他哆哆嗦嗦地轉過身，大腦一片空白。
目光盡頭，卡伊娜的腹部被一只粗大的血手穿過，漢尼威站在卡伊娜身后，面露譏笑。
卡伊娜的身軀微微顫抖著，她看向亞澤，她的眼中沒有驚恐，只有不舍與彷徨。女孩滿是鮮紅的嘴唇動了幾下，像是要說什么，卻被間連不斷的血液堵住了喉嚨。它們毫不留情地流淌，快速地帶走著卡伊娜臉上的顏色，留下蒼白。
漢尼威把手抽了出來，漫不經心地甩了甩，隨著這一動作，鮮血肆無忌憚地奔涌出來，卡伊娜的臉抽搐了一下。
卡伊娜站不住了，她搖搖晃晃。
卡伊娜腿一軟。
她倒在血泊中，沒了動靜。
.
十
身旁的利肯悶哼一聲，被一名不知何時潛到后面的黑斗篷一個手刀打暈。
“總算趕上了，別動他，快點畫法陣，雖然容器具有極強的生命力，但萬一死了就麻煩了?！睗h尼威伸了個懶腰。
“是，首領?！睅椎缆曇繇懫穑瑤酌诙放駚淼娇ㄒ聊壬磉吺占艘恍r血，隨后混入古怪的材料制成一種暗紅的液體。他們分工明確有條不紊，很快一個雛形就以卡伊娜為中心向外擴散。
亞澤跪在地上，頭頂著冰冷的地面，滿臉死氣。
對啊，只要有點腦子去思考，漢尼威的目標從始至終都是卡伊娜，不然也不會有這次精心策劃的逃亡了吧，殘夜也都說明白了，漢尼威得知我盜取黎明神石的不正常的淡定，以及我沒來得及說神石上雕刻了我的名字但他卻說漏了嘴，明明這么顯眼，我卻怎么也發(fā)現不了，他不就是覺得我蠢嗎。要是我能發(fā)現這個騙局，要是我能明白布局如此深遠的漢尼威怎么可能這么容易被利肯叔叔激怒，我就能攔下她了吧，我就能保護住卡伊娜了吧，我真的是個廢物吧。
“你打算放棄了嗎?！?p> 殘夜淡淡的聲音從亞澤心底響起。
亞澤好像被驚醒，下一刻，漢尼威擋在了奔向卡伊娜的亞澤面前。漢尼威招架住他的拳頭，有些驚訝：“怎么感覺變強了一點呢？”
“但跟我比，你還差著遠呢?！?p> 亞澤被一巴掌打飛。
亞澤猛蹬地面，沖向漢尼威。
亞澤再次倒飛，撞斷了一棵大樹。
亞澤吐了口血：“繼續(xù)。”
“蠢貨。”
漢尼威踩著亞澤的喉嚨，亞澤掙扎著卻無濟于事。
“太弱了?！?p> .
“太弱了?！?p> 亞澤無力地躺倒在那片永無止境的暴雨和黑夜中，眼神潰散。
“殘夜，我們打不過他?！?p> “你知道我是怎么來的嗎？”殘夜的聲音從亞澤頭頂響起，他突然轉開話題，冰冷中帶著幾絲莫名的情緒。
“我本是黑夜女神潰敗后的一絲核心殘念，漢尼威發(fā)現了我，他聽過一個傳說，只要在絕望中殺死七十七人即可喚醒我。他被這個從未有人證實過的傳說打動了。漢尼威把我附著在一把匕首上，用它花了兩年殺死了七十五人，隨后他就盯上了你的父母。我見證了人性太多的罪惡，在無數求饒中劃過他們的喉嚨。漢尼威笑著對他們說，兩個人中選一個死，然后我就看見為了活著砸昏妻子逃跑的丈夫，看見沒有猶豫就將艱難把自己帶大的祖母打斷腿的孩童。當然漢尼威不會放過他們。但，就在那個暴雨的夜晚，漢尼威潛入一個尋常的夫婦家，丈夫很平靜地舉起手中的菜刀站在妻子面前，說，別怕，我保護你。漢尼威惱羞成怒中殺死了他們。我蘇醒了，卻沒成為漢尼威夢想中的樣子。我站在一個雨中哭泣的孩童前，笨拙地重復著，別怕我保護你。但畢竟?jié)h尼威是我的主人，在那個才剛剛萌生情感時我無力反抗也不知道反抗。漢尼威不想失去我就讓你活下去，讓我消除了你的記憶。十年后，他又再次利用我對你的暗示把你誘導到鐵匠鋪以便監(jiān)視你。”
“還記得那次擁抱嗎？卡伊娜的危機，你的恐慌憤怒與堅定吸引我附著著你，給你力量。可漢尼威的到來讓我毫無用武之地，等我想退去時，卡伊娜沖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了你，也抱住了我。那個溫暖的擁抱讓我真正獲得了人的感情?！?p> 殘夜第一次說了這么多話。
他停頓了片刻，聲音繼續(xù)響起：“所以我對不起你，但我會保護你?！?p> 亞澤轉過頭，好像看到一個模糊的人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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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一股力量從亞澤影子深處源源不斷傳來，他漸漸移開漢尼威踩在脖子上的腳，眼中黑色潮水咆哮。
亞澤一用力就折斷了漢尼威的小腿，后者悶哼一聲，亞澤掙扎著起身，用盡全身氣力，一拳砸在漢尼威的臉上。
他的身體如破爛娃娃一樣倒飛，掀起的風暴讓亞澤睜不開眼。漢尼威一路不停，在撞斷好幾棵樹后消失在森林深處。
亞澤轉過頭，暴虐的氣息包圍了他。。
幾個黑斗篷在亞澤的手下如初生的羊羔般柔弱。
只是，當亞澤捏住最后一人的喉嚨時，他獰笑著，用嘴型說，你晚了。
亞澤折斷他的脖子。
亞澤走進法陣。
中央，女孩靜靜地平躺，她身上的公主裙破破爛爛又被鮮血沾染，露出雪白的肌膚，周圍好似環(huán)繞一股溫暖如晨曦的光芒，很安寧。
“卡伊娜！”亞澤想抱著女孩離開，但地上突兀地竄出暗紅色的鎖鏈緊緊纏住卡伊娜，亞澤慌忙地想去解開，但這些鎖鏈仿佛就是從卡伊娜身上長出來一般穩(wěn)固。
“你媽的！”亞澤臉色扭曲，使盡全身力氣卻無濟于事。
“殘夜，這是怎么回事！”亞澤大喊，臉上又多了幾分潮紅。
“我也不知道?！睔堃沟穆曇粢琅f淡淡的。
“你...”
亞澤的手背上突然傳來一絲溫暖。
低下頭，卡伊娜臟兮兮的小手放在了亞澤滿是血污的手上。
“小亞澤，你聽我說，”卡伊娜虛弱一笑，亞澤不自覺地放下鎖鏈。
“奶奶走的那個晚上，真的好黑啊，”卡伊娜的臉上露出回憶之色。
“她把哭得死去活來的我抱在懷里，說，卡伊娜，我走后終究會有一個男孩關心你，熱愛你的生命，在乎你每一個幼稚的行為，會在郊外的山坡上看星星，還會給你買漂亮的公主裙。奶奶要走啦，你也不要想我，也不要哭，奶奶在天上當星星時看到你哭鼻頭也會傷心的呢。你一定要珍惜那個男孩，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你要主動去擁抱他，你要努力和他一直走下去，走到世界的終點，走到時光的盡頭，走到你和奶奶一樣老啦也會對他露出頑皮的笑。”
“我出生時是后半夜，可那天卻提前迎來了黎明。父親大聲宣布我是遙遠的祖先——黎明女神殘缺神格的容器，借此他登上了大家長之位。所有人都把我當成黎明家族復興的希望。我沒有一個朋友，我只有奶奶。只有奶奶把我當成一個小女孩，拼盡全力阻止父親對我的實驗，顫顫巍巍地擋在瘦小的我身前驅散風暴。奶奶會偷偷帶我出去，在夜晚和我一起躺在城外空曠的草地上看星星，給我講故事，給我買漂亮的公主裙還有好多糖果。可是，奶奶走后我就再也沒有可以依賴的人，整日渾渾噩噩受盡折磨，直到你出現。你手中拿著黎明神石，那是家族最忌諱的秘密，所有人都為之瘋狂，只有我看到時會害怕。我和你達成協(xié)議，你帶我走，我告訴你它的秘密。可第二天醒來你卻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真是奇怪呢。你還記得我說你精神病嗎，嘿嘿，看到這么一個面癱變成這么一個沒頭沒腦的大傻瓜就好有趣啊...”
她的話斷斷續(xù)續(xù)卻一直很用力地講述著。亞澤呆呆地看著卡伊娜滿是血污的臉，眼前模糊一片：“你不要說了，這種情節(jié)也太老套了...”
卡伊娜笑了笑，她的手顫顫巍巍地在亞澤的眼角擦了又擦，擦不去淚水又染上鮮紅。
“對不起呀小亞澤，把你臉搞花了呢...小亞澤你不要哭，這個世界不溫柔，但你要每天都開心呀，去讓世界也帶上微笑，讓世界溫柔待你?！?p> “我知道我要和你分開了，但是你也不要想我，不對你要想我但不要想太多，一點點就行，讓我在你的心里占據一個小小的位置就行，你要記住我小亞澤，好不好？”
“你別說了我會帶你走了！”亞澤大吼，“閉嘴閉嘴閉嘴別搞的要告別一樣！”
“喂，聊夠了嗎?！?p> 亞澤猛一轉頭，漢尼威一瘸一拐地走回來，扭曲的的面龐上發(fā)出骨頭摩擦的聲音，好像是一被砸爛的面團真在緩慢地恢復原狀。他拖著怪異彎折的腿，手中把玩著一塊發(fā)光的石頭。
黎明神石怎么到他手里的...艸！是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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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幫你拿行李吧，走了這么久了累了吧?！?p>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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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竄上心頭，亞澤咬緊了牙。
“你真厲害呢亞澤，或者說殘夜，我真沒看錯你呢，”漢尼威哈哈大笑，只是臉上毫無笑意，而是陰翳。
“但沒用啊亞澤。”
一道完美的曲線。
神石被漢尼威拋進了法陣。
亞澤的心口一痛，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小亞澤！”
這一刻，時間都好像慢了下來。
亞澤緩緩低下頭，懷中身著臟兮兮公主裙的卡伊娜焦急地叫著亞澤的名字，卡伊娜掙扎著仰起身，腹部的傷疤又伸出大量鮮血，染紅了亞澤的衣服。
卡伊娜終于湊到了亞澤耳旁，溫暖的鼻息讓亞澤有些癢。
神石在一秒后發(fā)出萬丈光芒，卡伊娜痛苦地悶哼一聲，一直換繞著她的如晨曦般的氣息好似被不斷抽走，只留下越來越虛弱的卡伊娜，亞澤連忙抱住女孩。
光芒漸漸吞沒了近在咫尺的她，亞澤的淚水不自覺的落了下來，他好像隱隱知道了什么：“別...”
卡伊娜的聲音雖然虛弱，但還是很堅定。
“最喜歡小亞澤啦?！?p> 光很磅礴。
懷中的女孩變輕了。
亞澤楞在原地，眼中還殘留著那最后一個解脫般的微笑。
“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