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盡,天微亮。
城門處,一排駱駝?wù)R地跪坐在地,半翕著眼,嘴不停地嚼,它們脖上都懸有銅制的駝鈴,這些鈴鐺無一例外刻著一斧一弓,正是謝氏商行的紋樣。
初七牽著一匹又小又瘦的駱駝候在他們駝隊(duì)后,眼巴巴地望著來往人群,見到一個(gè)商人模樣的路過,她連忙跑上前,諂媚地笑著道:“這位叔,要不要駱駝?謝家的駱駝,跑趟貨只要十文錢?!?p> 那人瞥了眼初七又打量起她打過補(bǔ)丁的小尖帽,以及那身像從大人身上偷來的灰袍子。初七從他眉眼間捕捉到一絲“興趣”,連忙指向自己的阿財(cái)。
“瞧,就是那頭,我的駱駝可好啦?!背跗邇裳蹚澇稍卵纼?,笑得很純良,“馱得重,跑得快,只收十文錢?!?p> 那人斜眼睨她,“你不是說謝家的駱駝嗎?”
初七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那是那是,這謝家的駱駝也分三六九等嘛,就因?yàn)檫@頭瘦小了些,所以排在最末,但力氣還是很大的,最主要物美價(jià)廉。叔,要不要運(yùn)貨,你我如此有緣,我再便宜一文,如何?”
“不了不了,這幾日阿柴虜鬧得兇,誰敢?guī)ж涊p易出城,不了?!?p> 那人擺著手走了,初七見他袖邊有灰,鞋上有泥,猜家中定有翻修的活計(jì),于是又急急地跟上去,“那叔要不要幫工?您能說出口的,我都能干。”
“不要不要,自家的嘴都養(yǎng)不起?!?p> 初七不甘心,緊追不舍,然而回頭見自己的阿財(cái)快被母駱駝勾引走了,一驚,連忙又跑回去牽住跟在母駱駝屁股后的阿財(cái)。
“你呀你,人家都看不上你,還拼命跟人后頭?!背跗吲闹⒇?cái)?shù)念^教訓(xùn)著,阿財(cái)不服氣,翻起嘴皮露出上牙肉,哼哼唧唧的,似乎很傷心。
阿財(cái)個(gè)頭小,毛色也不好,在駱駝隊(duì)里丑得很出眾,也不受駱駝們的歡迎。初七挺替它難過的,想給它吃頓好的,只是兜里沒錢買好料,東看看西瞅瞅,她便從謝家駱駝的嘴里偷了些過來,喂給阿財(cái)吃。
阿財(cái)吃得香,把初七都看餓了,摸摸兜里一文錢,只夠買張胡餅,飽了這一頓,下頓該怎么辦?初七愁死了。
要怪就怪阿柴虜,前幾日有他們的使團(tuán)經(jīng)過鄯州,大肆擄掠了一番,如今大伙都躲在城內(nèi)不敢出去,初七也不敢,但嘴總得吃飯呀,于是她更加賣力地推銷“謝家駱駝”,想賺幾文錢填肚子。
“謝家的駱駝,只收十文錢。”
初七見一個(gè)說一個(gè),有些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這不是謝家的駱駝,謝家養(yǎng)的哪有如此瘦小?而且脖上也沒謝家的駝鈴,之所以商隊(duì)用謝家的駱駝就是這銅鈴值錢,因?yàn)橛辛怂?,至少在官道大郡上沒人敢惹,到了匪賊橫行之地,別人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曾經(jīng)河西廊上流傳著這么一個(gè)故事:有伙不長眼的馬匪搶了謝家的貨,一夜之間老巢被掀了個(gè)底朝天,地上都是橫七豎八的無頭尸,那伙馬匪的頭顱被懸在一棵大樹上,風(fēng)吹時(shí)噗噗作響,猶如悶聲的駝鈴,自那以后,沒人敢動謝家的東西。
初七是唯一一個(gè)敢動的,不是偷謝家草料,就是偷謝家名號,沒辦法,她想在這邊陲之地活下去,無依無靠的女子要么在酒肆里跳舞,要么在青樓中賣唱,還好她有阿財(cái)。
吆喝了半日,一個(gè)銅板都沒賺著。初七累了,喝了兩大瓢水,倚著阿財(cái)打起盹,半夢半醒間,一大盤燉羊湯擺在她面前,邊上還有兩張剛烙的餅,熱氣騰騰的,她笑了,流著口水一口咬下。
“哎呀!”
餅叫了。
初七嚇得跳起來,睜開眼就見一俊美少年郎瞪著琥珀色的大眼睛,手指上有兩顆清晰的虎牙印。
“吸溜”一聲,初七吸回口水,連忙起身。
“這位小郎君沒傷著你吧,我不是故意的?!?p> 初七邊賠不是邊盯著他手指上的牙印,心里有那么絲絲愧疚,不過他干嘛走到她跟前來?她腦筋一轉(zhuǎn),又扯上諂媚的笑臉。
“這位小郎君是不是找我有事呀?”
少年郎捂著手很是嫌棄,下巴一抬,趾高氣昂地問:“這駱駝是謝家的嗎?”
初七心里咯噔了下,暗中打量起這位少年來,看他的衣料華貴,舉手投足不像是這地方的人,于是乎膽子大了起來。
“當(dāng)然是謝家的駱駝!您瞧,腿多壯實(shí),跑一次只要十五文錢。”她賣力吹噓。
少年郎又道:“駝鈴不像謝家的啊?!?p> “哪里不是了?!”初七把駝鈴轉(zhuǎn)了個(gè)方向,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謝家紋印,“看見沒,正宗謝家的,小郎君你可得知道,如今除了謝家的駱駝外沒有人敢出城?!?p> “行吧,我家三郎要你這駱駝了?!?p> 少年郎轉(zhuǎn)身一指。初七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遠(yuǎn)遠(yuǎn)的,一藍(lán)袍男子站在檐下,他的臉白得發(fā)亮,故顯得眉眼濃如墨,唇色如朱砂,宛若畫一般??蛇@幅“畫”初七看不太清,腦子里只留了個(gè)“干凈清秀”的印象。
她問小郎君:“怎么走?”
“去湟水,兩個(gè)人?!?p> 初七摸摸阿財(cái)?shù)拿悬c(diǎn)心疼,想了又想咬咬牙,“好,兩個(gè)人就兩個(gè)人,十五文錢,先交一半?!?p> 少年郎二話不說掏出十文給她,初七的眼睛頓時(shí)亮了。
終于有錢買吃的了!
初七把阿財(cái)身上的墊子鋪平實(shí)了,然后將阿財(cái)牽到那位公子跟前,不知為什么走得越近,心跳得越厲害,還沒看清他的臉就覺得這人不一樣。她垂眸,讓阿財(cái)蹲下,然后請公子上駱駝,沒想這位公子高高在上,站在檐下紋絲不動。
初七皺起眉,回頭看向那少年郎。少年郎走了過來,說:“三郎,我與她說好了,去湟水?!?p> “那你上吧,我跟著?!?p> 終于,這位貴公子開了金口,聲音有點(diǎn)冷,但挺好聽的。初七很好奇,悄悄地睨了他一眼,沒想到此人樣貌十分出眾,就好似名家筆下的仙,出塵脫俗,美中不足的是臉太白了,幾乎無血色。
初七注意到這位公子的衣料是上好的絲綢,他腳上的靴用鹿皮做的,整個(gè)人身上的家當(dāng)少說也有百貫了。臉長得好,哪有他身上的錢味兒香?
她心痛如刀絞,十五文,價(jià)開低了!要不再往上加一點(diǎn)兒?
初七搓起小手,朝兩冤大頭微微一笑。
花里胡哨的咸魚
大家好~我是花里胡哨的咸魚~初來乍道,請大家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