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博弈

　　謝惟看到婦人手上的燈籠，心里猜出了七八分，不過為保險(xiǎn)起見，他還是柔聲問道：“不知如何稱呼這位娘子？深夜至此有何貴干？”

　　婦人見謝惟彬彬有禮，不禁肅然，她提高燈籠，施一大禮道：“我叫春娘，這么晚了本不應(yīng)該來拜訪，但今日在商市上看到這盞燈籠，實(shí)在按捺不住，故冒昧前來。攤主告訴我說是一個(gè)丫頭囑咐他寫的，若是要找就來這邸舍，她眼下可在？”

　　婦人目光灼灼，眼中滿是希冀。她盼的不是初七，是丈夫的下落。

　　謝惟未曾想初七竟然用這種方法替干尸尋親，還真把人找來了，真不知道應(yīng)該夸她聰明，還是該罵她多事。

　　“你要找的人不在此處?！敝x惟笑道，“若春娘信得過我，可先將事情告知，我會(huì)替你轉(zhuǎn)答。”

　　“啊……不在呀……”春娘的眼瞬間黯淡無光，手中的燈籠也垂了下去，“其實(shí)也不算要緊事，我就是想問她為何要掛這么個(gè)燈籠？是不是有我夫君的下落，我夫君外出兩年，杳無音訊，我們一家人都在等?！?p>　　謝惟聽后微微頷首，道：“這還真是件要緊事，可惜她何時(shí)回來我也不太清楚，春娘若方便，不如告知我你住哪兒，待她回來后讓她去你府上?！?p>　　“噯，好好好！”春娘笑逐顏開，連連點(diǎn)頭，“我就住在王子府邊上第三間房，我也是漢人，只因戰(zhàn)亂，不得已留在此地?！?p>　　她低頭，略有慚愧。

　　謝惟目光微頓，真是意外之喜。

　　他溫文爾雅笑著道：“她叫初七，等她回來后，我一定將此事告知，夜黑，春娘還是先回去吧?！?p>　　春娘聽后點(diǎn)起頭，說了幾句客套話后就提著燈籠一瘸一拐走了。聽她的淡吐應(yīng)該是讀過書的，氣質(zhì)也與尋常人家不同，但這些遠(yuǎn)遠(yuǎn)比不過那句“我就住在王子府邊上第三間房。”

　　能住王子府邊上的不是在王子府里當(dāng)差，就是與王子府的人有關(guān)聯(lián)，沒想初七誤打誤撞，遇上一個(gè)“貴人”。

　　謝惟心里已有了打算，他關(guān)上門，回頭時(shí)就見屋里只剩下李商，何安不知去了哪兒。

　　李商指指窗戶，說：“剛才門響的時(shí)候，那女賊一條腿已經(jīng)跨出去了?！?p>　　謝惟：“……”

　　李商又問：“為何你不告訴她那具干尸的下落？”

　　“還不是時(shí)候，再者這個(gè)人情是初七的?！?p>　　提到初七，李商隱約有些擔(dān)心，不知此時(shí)此刻她在做什么，慕容舜會(huì)不會(huì)有意刁難，或許她連飯都吃不飽，肚子正餓得咕咕叫。

　　李商越想越心焦，他不得不按捺住去看她的心思，輾轉(zhuǎn)反側(cè)。

　　這邊睡不踏實(shí)，初七那邊倒是睡得香又甜。

　　翌日清早，還在睡夢中的初七被一陣喧鬧的鼓樂聲吵醒了，她以為王子府有什么大喜事，連忙起身去湊個(gè)熱鬧，一看，原來是慕容舜與他的姬妾們在院中尋歡作樂，院中石板地上鋪著葡萄紋織錦毯，毯上撒滿火紅花瓣，他最寵的妃子赤腳踩在花瓣上翩翩起舞，腰上的金鈴隨她的動(dòng)作珊珊作響。

　　王子果然與尋常人不一樣，大清早就開始不干正事了。

　　初七終究不習(xí)慣與之相處，她不禁想念起謝惟和李商，雖說與他們相處日子不長，但她已經(jīng)把他們視作可以依靠的人。

　　初七決定偷溜出去，誰想還沒出院就被兩昆侖奴攔住了。

　　“王子殿下請您回院中。”

　　慕容舜和她來真的了。初七只好調(diào)頭回去，挑一塊順眼的石頭坐下，兩手托著腮，百無聊賴看美人跳舞獻(xiàn)媚。

　　忽然，慕容舜抬起手，鼓樂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在打哈欠的初七，剛剛還笑靨如花的寵妃，瞬間就沉下了臉。

　　慕容舜又擊下三掌，眨眼之間奴婢仆侍姬妾全都退下，緊而有序，悄無聲息，偌大的院中只剩下他和初七。

　　初七眨了眨眼，略顯木訥，她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慢慢地走到慕容舜跟前，客套地揖禮道：“拜見王子殿下。”

　　慕容舜瞇起眼，似笑非笑，“本王讓你想的事，你想明白了嗎？”

　　初七眉眼一彎，“當(dāng)然，我不想說假話，當(dāng)初郎君說過‘看我可憐’才收留我。聽完你所言，昨晚我又仔細(xì)想了想，一來我無父無母；二來我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除了‘可憐’外還真沒有讓人惦記的地方?！?p>　　“荒謬！”

　　慕容舜勃然大怒，“咣”的一下，踢翻了果盤酒壺，鮮紅的瓊漿如血般潑了一地，幾顆葡萄彈跳兩下滾進(jìn)了陰溝里。

　　“光是‘可憐’就能讓人軟了心腸嗎？錯(cuò)了！全都錯(cuò)了！當(dāng)年我被押入長安，也沒聽人說是‘可憐’我，你再去想，謝惟為何要收留你！”

　　慕容舜咬牙切齒，藍(lán)黑色的眼眸滿是暴戾與恨意。

　　謝惟說過要提防“嬉皮笑臉”的慕容舜，初七卻更加懼怕眼前這位暴躁的慕容舜，像是隨時(shí)隨地要?dú)⑷说哪樱€是壯起膽子問：“王子殿下想要聽到什么答案呢？莫非是‘利用’二字？”

　　話音剛落，慕容舜目光微頓，“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再抬頭時(shí)，他眼中的那抹幽藍(lán)不見了，暴戾也隨之收斂，他又變成了嬉皮笑臉的樣子。

　　“答對了，只有能利用的人才會(huì)放在身邊，這還是你們皇帝教我的?！蹦饺菟葱那轵嚾淮蠛?，一屁股坐在錦墊之上，從地上撿起銀酒杯，喝光半杯殘酒。

　　“你早食一定沒吃。”慕容舜又撿起一塊奶糕遞給初七，初七不推辭，拿過之后就往嘴里塞，一點(diǎn)都不嫌臟。

　　慕容舜指指她，笑道：“我就喜歡看你吃東西，能把人看餓了?！闭f著，他也撿起一塊奶糕，狼吞虎咽起來。

　　“你也是吃過苦的人吧？”初七沒大沒小的說道，“我能看出來，挨過餓的人和別人吃飯不一樣?！?p>　　慕容舜哈哈大笑，“好歹我是可汗之子，我母是漢室公主，我怎么會(huì)挨餓呢？當(dāng)年我吃得好，穿得好，還被封為可汗，無限榮光，可他們把我的忠臣大寶王殺了，我也不知是誰在恨我，是把我派去朝貢的族人，還是扣我不歸的皇帝，你說，會(huì)是誰？”

　　初七答不上來，她一個(gè)不起眼的平民百姓，怎么懂得了帝王之術(shù)？

　　慕容舜無奈地笑了笑說：“我也不知道，如今我雖然回到故土，但我在族人眼里是漢人，他們不信我；在漢人眼里我是阿柴，他們也不信我，把我處于這兩難之地的父汗，他也不信我……我需要一個(gè)人，一個(gè)能助我一臂之力，重掌可汗之位的人，而且我要讓他知道這里不是天祝王說了算，是我。

　　對了初七，我突然覺得你特別像一個(g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