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立冬,這天便飄起了小雪。一對夫妻坐在車里,女人神情有些緊張,男人把車窗搖了一道縫,抽著煙。路都是土路,車在不斷搖晃,女人眉毛一皺眼皮搭了下來看了看丈夫,男人沒有看女人將煙順著窗縫扔掉了。到了村里,車拐進了一個胡同在一個鐵柵欄門前停了,夫妻二人從車下來的腳步有些許急切又仿佛在掩蓋著焦急的心情,進了院子,從民房的窗戶他們隱約能看到屋里的身影。二人來到了屋里,一位40幾歲的女人正抱著一個孩子,看到夫妻二人說到,來了?。⊥υ绲陌?!快進里屋炕上熱乎,孩子剛醒喂完奶了。女人沒有坐下,直接走到棉被包裹著的孩子身邊,看著棉被里睜著眼的孩子說“這孩子眼睛可真漂亮”男人也走了過來了嘴角略微上揚,笑了。
“這孩子什么時候出生的??!”
“好記,十月一國慶,陰歷九月初六,女孩占九六都好,你看這不去你家了么,有福這孩子”抱孩子的女人說完坐在了炕邊
“孩子他媽那頭,咋樣”
“也不是外人就咱們家自己說哈!太實在了那姑娘,沒咋樣呢!就和人住一起去了你說現(xiàn)在年輕人也是膽子大,他媽都氣的打點滴了,這不剛做完月子回去了這事那女孩他爹都不知道,他爹還以為她出來上班呢。”
女人嘆了口氣,停了幾秒看著地面然后抬起頭說“那個嫂子你看車在外面等著呢!”
“呦,你看我,這我這是抱了幾次我也舍不得了,快把你們的大寶貝帶走吧!”
女人抬起了雙臂,略微把嘴撅了起來,將孩子抱了過來“那嫂子我們走了”說完女人走到了外屋。男人從外套內(nèi)兜掏出了一個信封,說“嫂子,給孩子他媽買點啥吧!帶別的也不方便,就是一點心意?!?p> “你看外道了不是,行,我替孩子他媽收著說完女人把信封收了過來。
前屋只有男人和母親
男人坐在木凳上長開了雙腿,兩雙手自然的搭在了大腿上,母親盤著腿坐在了炕上前面正擺著撲克,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不斷搓著食指和中指
“媽,我和淑梅準備過完年就搬出去了”說完男人的雙手向大腿前來回的搓了兩下,而母親的手也停了
“?。≌α?,咋想搬出去了”母親疑惑著看著兒子
“你看振軍不也快結婚了么,我們?nèi)谌嗽谶@住擠擠插插的也不方便”男人皺了一下眉示意母親確實是這個原因
“你想搬就搬!搬哪去?”母親繼續(xù)擺著撲克
“我想過年去我們?nèi)四谴畟€門,換個工作搬到鎮(zhèn)里去”男人又搓了兩下腿母親身體前后擺了一下?lián)Q了姿勢雙手搭在了前面
“鎮(zhèn)里有啥好的??!腦袋削尖了都往那跑,你爸不能同意”母親皺著眉擺了擺手
“我知道我爸不同意,這不想讓你幫我勸勸他么”
“孩子的事你爸還在氣頭上呢!現(xiàn)在誰勸也沒用。誰讓你非要來一個女孩兒!”
“都說了么,男孩那家被人早就抱走了”男人又皺了一下眉毛
“你再在那扯謊,老李家都說了那男孩前兩天才被抱走。哎,等過陣的,你等你爸氣消了的再提這事”說完母親接著望著撲克動作變得十分緩慢,男人倒了一杯熱水吹著杯子里的水喝一口一口的喝著
振軍和媳婦在后屋
“你說哈!咱媽多偏心,這沒事就往鎮(zhèn)里跑”女人看了看男的
“你肚子要是爭氣她不就不去了”男人躺在炕上望著棚頂說
“哎!那孩子是你們老張家的??!”女人剛才躺著的身體一下坐了起來,接著說“一說這我就來氣,那家里的笨雞蛋全讓你媽給你大哥送去了(邊說邊用手指指著一個方向)咱們吃的我這倆手都能數(shù)過來”
“你是不今天沒活干了”男人把身子轉了過去背對著女人
“哎!我這為你鳴不平你還說上我了說”著推了推男人“還有你爸,平時一句話都沒有別人一問他大兒子那話就不斷了”
振軍嘆了口氣起身,下了炕說“我去劈點材去,你晚上不蒸饅頭么,面該發(fā)了!”振軍穿上外套來到了后院,他坐在劈柴的木墩上抽了一顆煙,抽了一半,拍了拍屁股,開始揮起了斧頭。
孩子生日
“振國,晚上你回來買點熟食吧!今天夢瑤生日,買點她愛吃的”
“行,沒問題”
下午五點左右
“你咋提前回來了!”女人看到男人回來有些詫異
“下午單位沒事,我提前給咱姑娘過生日”說完將一個袋子遞給了女人
女孩聽到了聲音連忙跑了出來,母親將袋子遞給了女孩,打開袋子看到一條連衣裙“謝謝,爸爸的生日禮物”邊說邊跑進屋子里
“你干啥去,馬上吃飯了!”母親喊道
“我去試一試看看,前一陣我看趙梓涵穿了一件,和我們顯擺完了”說完穿著連衣裙跑了過來“爸爸你過來,我也給你個禮物”
“呦!啥禮物啊,一百分啊!”男人說完走了過去
“你低點頭,我偷偷告訴你”男人彎下了腰“還挺神秘”女孩親了父親一口
“哎!喲喲,這錢可沒白花”邊說著臉上的笑容難以合上
這時電話鈴響了女人接起了電話“喂!”“淑梅??!”“媽,怎么了”“淑梅,你讓振國接電話”女人將電話遞給了男人“喂!媽,咋了!”“你找個車回來吧!你爸走了!”“??!行,行,我們這就趕回去”“咋了!”“咱爸走了?!蹦憬o夢瑤把衣服穿好,收拾收拾東西,我給老李打個電話”回去的路上男人全程都沒說一句話,也沒抽煙,一臉嚴肅的望著車窗外面。女人坐在車上眼淚卻不知覺的流了出來,伴隨著陣陣抽泣。孩子怯怯的看著父母,從口袋里把手絹遞給了母親。
葬禮結束后,振國找到振軍,兩人坐在了院子里
“咋整的,離婚了!”
“我他媽沒出息唄!沒人看的上,人家不跟我了,和搞貨運的趙老五整一塊去了!”振軍不耐煩的說道,然后把頭歪到了一遍。
“趙老五!那不剛離婚么?”振國有些驚訝的說到
“靠,不離婚,人家要她啊”說完振軍吐了一口痰
“你那班兒咋樣,有沒有能搭上話的,找找人往上提提”振國把煙遞給振軍,振軍擺了擺手
“提了也就那德行,沒啥大意思”說完振軍翹起了二郎腿,然后雙手交叉放在了膝蓋上
“哎!想出去不”振國看了看振軍抬了一下頭
振軍皺了皺眉看著撓了撓頭說“我出去,咱媽咋整”
“去我那,正好你嫂子剛找到一個班,讓咱媽幫忙帶孩子。我有同學在浙江那頭做生意,你去學學去,不行回來干點別的也行”
“行,哥,我在這呆著我也鬧心”振振軍說完給振國點了一根煙
晚上
“你把媽接過來的事,你咋沒和我說”
“怎么了,你不同意??!”振國看著妻子
“我還能不同意?主要這事你咋不和我提前商量”女人語氣變得緩和了起來
“我也是當時想當時就那么說了,說實話咱爸活著時候,最偏向咱們,他這一走你說我就看振軍那樣啊!振軍真和以前不一樣了”
“行了,你再說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我就是有啥說啥,爸走了,這家不能散了,咱爸活著時不愛說啥,但每次回去你看他不笑,但他給夢瑤買這買那的,后院的菜不摘,去商店買別的,他也惦記咱們,媽有時沒來呢他就說了,你不去振國那看看??!”說完男人聲音有些哽咽,起身,來到了院子里。
升學宴
這年老叔回來時,已經(jīng)在浙江那頭有了自己的工廠,他還帶了一個比他小10多歲的老嬸,但我爸說這個老嬸也沒和老叔領證,他穿的一身西裝來參加了我的升學宴,他一進門原來村子里的人都過來打招呼,我看老叔笑著和他們說說笑笑,還有別的桌的人來敬酒。
上大學的前幾天夜里母親翻出來了以前的照片看了起來,看我走進屋,她便合上了,眼眶紅了看著我?!熬拓碓拢?0月1我就回來了”我紅著眼“嗯,是,就三個月”說完母親勉強的笑了笑,用紙擦了擦眼角,哭的更厲害了,我連忙回了自己的房間,趴在床上把頭埋在了被里。
婚禮
我和孫萬豪是相親時認識的,我媽總是說他這女婿好,而我爸越來越像我爺爺,什么也不說,沒多久在我媽的催出下我們就訂了婚,我爸只有結婚前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問我哪個牌子的皮鞋好?;槎Y當天我看他在臺下一直用手擋著眼睛,時不時的放下手又抬起,他上臺時挺平靜但我能看出來他剛哭了,還特意去洗了臉。結婚幾年后我離婚了,沒誰對不起誰,就是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倆越來越習慣了,習慣了沒有彼此的生活,所以莫不如結束,我記不得他得好,也沒記得他多少壞。
回家
女人正在上班,忽然有人叫她“張夢瑤!張夢瑤!”女人一陣恍惚回答到“哈!怎么了”同事走到了她的身邊和她說完一句話,女人拿起了包,小跑到了主管的辦公室,請了假便趕去了機場,路上手機掉在了地上兩次,等她到家后,看著白布下的父親,她顫抖著手想把手搭在了布上,可卻怎么也使不出勁,一次又一次,終于手有了力氣,她緩緩的用顫抖的手掀開了白布,當他看到父親泛青的臉時,她跪在了父親床前失聲痛哭,淚水和鼻涕已經(jīng)垂到了布上,嘴里嗚咽著聽不清說著什么,一位年長的女人走了過來拉著她的胳膊起來,說到“夢瑤,夢瑤起來??!不能把眼淚滴到身上”女人癱軟的身子慢慢站了起來。
第二天在殯儀館里女人上香,燒紙,向來的人紛紛回禮,直到下葬的那天女人也沒再掉下一滴眼淚,將父親的骨灰安葬后,下午,回到家她在家里洗了一個澡,也許她太累了搭聳著趴在廚房的墻邊,頭探進了廚房,母親在廚房做著飯,她有氣無力的問今晚吃什么,母親回答到是尖椒炒肉,忽然她的后背有一陣酥麻伴隨著涼意,眼淚流了出來,這菜是父親最愛吃的,小時候他騙自己尖叫是甜的,把自己被辣哭了,他想起了父親騎著摩托帶她去山上采艾蒿,想起了第一次談戀愛被父親臭罵的時候,想起父親問用戶登錄是什么的時候,她忽然明白那一次次普通的對話所蘊藏的感情,那種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感卻融進了每次見面每次對話,所有日子的記憶如同決堤一般,女人跪地上雙手趴在了沙發(fā)上哭了起來,一張張紙被映濕,淚水如同回憶要將自己淹沒卻依舊沒有停止,母親沒有過來,廚房里伴隨著炒菜的聲音里混合著哭泣。
后來女人把工作辭掉了在家找了另一份。一天下班女人看到擁擠的人群想起了爺爺一次又一次給她講的那些關于逃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