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噩夢促使著我去回憶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忘掉的過去,仿佛找到真相才能完成救贖。這過程也實在稱不上疲倦,偶爾還能拾起些許明亮的時光碎片,但大多的記憶都像隔著一層霧存在于我的腦海角落里,只能靠著努力地搜尋才能找到。
我說不上是夢境的遭遇改變了我,還是我本來就已經(jīng)想追溯過去。只是現(xiàn)在我的確也處于得過且過的生活里,似乎唯有回憶往昔才能有些波瀾。
于是我又投身于識海,靜靜地等待那些被我丟掉的過去。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
剛結(jié)束緊張的畢業(yè)考,一切終于塵埃落定,關于學習,我也終于不用再費心思。
慶城的夏天熱浪滾滾,把有用的東西悉數(shù)打包進箱子,書包里也塞得滿滿當當。清晨時分,我就踏出校門去往車站,七個小時之后終于到家。
我以為結(jié)束學習上的一切,終于可以度過一個放松的暑假,又怎么知道,這個暑假卻是我噩夢的開頭。
縣城里光彩絢爛街道熱鬧非凡,夏天人們總是喜歡在傍晚出門散步,涼風習習好不愜意。只是安定熱鬧時有,骯臟勾當也時有。
一輛棕色汽車緩緩駛進賭場里,駕駛座上的男人兩眼放光,只要贏了就可以衣食無憂,他能做到的。他經(jīng)常載人進這里,里面的人都是神采奕奕的,拉的老板也出手大方。于是他自信滿滿地走了進去……
他以為能贏的,他兄弟帶著他進去的時候那么地自信,他平時也看了那么多,怎么會……怎么會輸呢?
沒人能讓一個瘋狂的賭徒清醒。沒人。
過段日子,他再來,他就不信了,下次一定把所有的錢都贏回來,贏他個百十萬一定不成問題,他一定只是少點運氣罷了。
慶城人大多都江湖氣重,夏日晚晴,好在太陽落山也就涼快了。在路邊店家,與兩三好友喝酒擼串好不痛快。歡樂依舊,生活依舊。
他又進去了,仿佛不過轉(zhuǎn)瞬,這次賭輸了自己的車,還欠了五十萬。終于停手了,因為得把輸?shù)南冉簧喜拍芙又€。
他回家,把家里十萬存折拿了出來,看了一眼安睡的妻子,又走出了家門……
我終于把這些都慢慢想清楚了,畢業(yè)考后的不久我回家之后面對的就是父親賭到傾家蕩產(chǎn),他與母親兩人在客廳吵得天翻地覆不可開交,卻終究也沒吵出結(jié)果。
“你還想不想過!你到底還想怎么過?”
“車子抵了,房子呢?!這房子可是有我的一半,你抵不了!”
“離婚!你以為那天晚上我睡著了嗎?!我要是不讓你拿那十萬塊錢你還能活著回來嗎?”
我從未見過他們吵架,這一次卻是徹徹底底的歇斯底里。那天我媽的吼聲,仿佛現(xiàn)在也還在我的耳邊。
那段時間,我亦不知如何自處。我心目中憨厚老實的父親,去當了賭徒,我一直以為溫馨和睦的家庭,原來早就千瘡百孔。我不知如何面對我的父親,我也不知如何接受這一切。
有天傍晚,母親不見了。早已沒了夕陽,外面黑成一片,我爸開著一輛最初的拉客面包車帶著我去找我媽。慶城多山,路彎崎嶇,印象里我爸從未開過那么快。
在水塘邊找到了母親,她蹲在岸邊。父親下了車跑下去,我留在路上。那天,我背后是一片墳場,眼前是曾經(jīng)的一對璧人,涼風送爽,吹得我有點頭疼。
我不知道母親要做什么,會不會跳下去,還是和父親一起跳下去。我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家,只是這樣過,好痛苦,不如早點結(jié)束吧。
那時我很憎惡父親,因為他打破了這個家庭原本寧靜的生活。其實我也不知怎么面對母親,她素來霸道,這次卻在我面前崩潰。
到底還是沒有雙雙離開,一個凌晨,父親駕車帶著我們?nèi)チ溯赋恰?p> 我是在莞城的第二年夏天遇見龍哥和尸兇的,至于之前的歲月,回憶起來實在頭疼欲裂。
只要想活,就可以在莞城生存下去。這是我來到莞城之后真切體會到的,滿大街都是招聘廣告,氣溫不輸慶城。偶爾在東江邊散步,還有看見一個流浪漢的休息之地,甚至晴天的時候,還流浪漢洗了被子晾曬。
在莞城,父親干體力活,從六點到晚上十二點,每日如此,每月如此,來還債。母親找了一家廠上班,承擔起了我與弟的一切費用。
母親脾氣暴躁得一如既往,父親和以前一樣沉默寡言。在莞城里最溫馨的地方是姥姥家,周末的時候去那里,是為數(shù)不多我安心的時刻。
那段日子,已經(jīng)過去兩年了。家中欠債大筆還清,或許一年,或許兩年,父親就能返鄉(xiāng)。
這三年里,我想過很多遍,為什么?為什么命運多舛卻又安穩(wěn)其中,如果再激烈一些,或許這個家庭三年前就散了,如果再安穩(wěn)一點,或許我也不會……不會這么每日每夜活在自己一個人的兵荒馬亂中。
若說三年前我是一張白紙,那三年過去,我已經(jīng)認清了一些了。
以前我活在成績是第一的象牙塔里,活在父母營造的片面溫暖的家庭里,我認識的人從未有過兩面三刀,我結(jié)交的人也從來單純善良。
現(xiàn)在我活在現(xiàn)世里,有人住高樓,有人住深溝,在私立學校里地面都恨不得锃亮,可我也親眼看到穿著破爛衣服蜷縮著在公園入睡的流浪漢。
我依舊敬我的父親多年的辛勞承擔起我的學費,我依舊時時聽母親說小時候父親有多喜歡我這個女兒,我依舊相信世人純良。
可是我已經(jīng)不敢完全認為我的父親是一個木訥的人了,我不敢把信任托付給別人了,我甚至不相信婚姻,因為我親眼見過廝守長久的戀人決裂。
我在回憶里找了許久,也未曾找到怎么自救。我好像還是控制不了夢,也還是不可避免地為夢里的恐懼所嚇。
現(xiàn)世太熱鬧安定,也太惡心至極。身處其中只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我,連自己的痛苦都解決不了,那些無窮無盡掙扎后的絕望又該何去何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