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的后事一辦完,就有人病倒了。二太太在長明落葬的當天夜里突發(fā)中風(fēng),從此便只能與床榻為伴,聽說枕邊一直放著長明最后帶在身邊的馬鞭,整日價睡醒了就目光癡呆地盯著床頂。
她行動不便,需要人服侍,若蘭便主動搬進了婆婆的江月樓,除了每日為她喂飯、翻身、陪說話,也同時擔(dān)起了給長明上香、擦拭牌位之類的事,與外界溝通的事大多交給下人去做,自己卻甚少出門了。
老爺現(xiàn)在常去二太太處,言語上不方便交流了,心里卻是在默默地互相給予支撐。長天、絹鳳,還有出嫁了芷菁、芷英都曾去看望過她和若蘭,甚至連長年關(guān)起門來吃齋念佛的大太太也去慰問過──只剩下我。
阿辛建議我于情于理都應(yīng)該去一趟江月樓,我不是不知道禮節(jié),只是害怕。
終于有一日,若蘭一早便去了祠堂給長明化紙錢,我便在阿辛的陪伴下忐忑不安地叩開了江月樓的門。
乍進門就見長明的靈位赫然地安在中堂之上,我一陣心酸,先進前虔誠地上了一柱香。鞠躬的同時,多少往事涌上心頭,熱淚禁不住就奔出眼眶,令我長久都無顏起身。
阿辛輕輕攙起我的臂:“太太!”她拿過我手中的香,走去插入香爐。在二房周媽的指領(lǐng)下,我們進了里屋,看見躺在床上的二太太。她已經(jīng)醒了,感覺到有外人來,眼珠就轉(zhuǎn)向這邊。
“二姐,節(jié)哀啊。”我說。
她的神情木訥,嘴角偶爾抽動兩下,看不出有什么要表達。
我像自言自語地說:“長明,就怎么突然地走了,我們心里都不好受……我原想早點來看您的,不過平兒太小,走不開……”
她的嘴角又猛地抽搐了兩下,眼皮翻了翻。
“二姐,您別太難過,傷了身子。長明地下有知,也會心疼您的?;蛘?,等平兒大些了,我讓他認您做娘也行!”
她突然有了反應(yīng),顫顫地抬起手來,抬不過一尺又乏力地垂下,眼睛卻狠狠地瞪著我。
“二姐!”
“太太!”周媽見狀趕緊上來安撫主子,轉(zhuǎn)而對我說:“三太太,沒別的事您就回吧,您的心意我們太太心領(lǐng)了。”
我頗為尷尬,也不想再待下去,只好轉(zhuǎn)身離去。走到外室時,前門“吱呀”一聲響,走進兩個人,與我和阿辛撞個正著。
若蘭看見我又驚又疑,而我雖是心中驚恐,面上卻硬著頭皮作出坦然莊重的神態(tài),從她身邊擦過。她想起什么,趕忙跑進房,倒像怕我對二太太做了什么手腳似的,旋即又放緩了腳步走出來。
在我將邁出門的時候,她的聲音幽怨地從背后響起:“給長明上過香了嗎?”
我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身故作冷淡地答:“二少奶奶,這不是我份內(nèi)的事吧?”
若蘭走到我面前,發(fā)出一聲冷笑:“哼!從前長明告訴我,這家里除了婆婆,與他最熱乎的便是三姨娘,怎么如今他剛走,三姨娘就涼了呢?”
我眉一橫,嚴厲地盯著她:“你這說的什么話?有晚輩這么跟長輩說話的嗎?”
“長輩?”她挑釁地回盯我,對峙半晌,她壓低聲響,語氣卻陡地陰冷而悲戚:“你知道長明為什么會去滇北嗎?他是被你逼走的!如果不是你,他就不會去滇北,也就不可能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若蘭的聲調(diào)漸漸高漲,倏地直指正屋里的靈位。
我真的被嚇到了,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腦子里一片空白。
若蘭進一步逼近我煞白的臉龐,詛咒般地陰狠神情:“你有了兒子,我卻失去了丈夫;你擺脫了一個負擔(dān),卻要我來承擔(dān)這痛苦!我告訴你,無論他們是父子還是兄弟,我都咒你孟長平……”
她的話未說完已把我的心拖到了最恐怖的深淵邊緣,我的神思剎那間回到正位,豎起眉毛,脫口而出打斷她:“混帳!”
她顯然被我嚇了一跳,沒再說下去,而一旁的阿辛挺身而出:“有做嫂嫂的這樣詛咒自己的小叔的嗎?孩子才剛剛滿月呢!”
若蘭登時被激怒了,完全拋下了大家閨秀的儀態(tài),跳起來罵:“剛滿月怎么了?他滿月,長明就死了,這樣的禍根就該被咒死!”
啪──我迎面就扇了這張狂女人一巴掌,我可以承受任何羞辱,但決不允許我的孩子受到丁點傷害!
場面立刻凝固下來,若蘭捂著發(fā)燒的頰,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下人們也一時不知所措,僵在各處。
不待我們反應(yīng)過來,便聽得一聲斷喝:“你們在干什么!”
“大少爺!”阿辛叫道,語調(diào)發(fā)顫。
長天急走過來,看見頰上留著指印的若蘭和滿臉煞白的我,也不由地愣住了,他不會明白剛才在兩個女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屋里傳出輕輕的、不成節(jié)奏的敲擊床板的聲音,眾人中周媽第一個有所反應(yīng),跑進屋。
我看了長天一眼,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江月樓。
余音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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