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天還亮著,我說要趁著涼快的時候出去走走,娘說今晚可能會起大風(fēng),還叮囑我早些回去。
我沿著田埂漫步,走出很長的一段距離,看見不遠(yuǎn)處從田里走上一個老農(nóng),嘴里還在說著:“大少爺,早點回去吧?!?p> 我正詫異這里哪來的“大少爺”,只聽一聲答應(yīng),從半身多高的稻叢里冒出一張臉,那不是孟長天又是誰?!
我與他并行在田邊小路上,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彼此無言,我無緣無故地想起了前些天的那個夢。良久,突然聽見他說:“難怪今天上午在家就沒見到你,原來你回娘家來了?!?p> “哦,是啊,我臨時決定的。以后恐怕就不方便常回來了。我在路上聽說,今年蟲災(zāi)挺重的?”
“呃,是啊,挺重的。收成可能都達(dá)不到往年的一半。我原來不信,今天特地來田里看看,真是這樣!像老耿家的地,今年可能都要絕收了!”
“這么嚴(yán)重?”我是有些吃驚,雖然家里沒種過什么糧食,但我從小長在這里,知道這對佃戶來說意味著什么。
有一搭沒一搭地話說完,又陷入沉默,只有習(xí)習(xí)涼風(fēng)從我們身邊吹過。已是黃昏,人們都已回家吃飯或者在家門口納涼呢。
“大少爺以前沒來過我們村?”我問。
他搖搖頭,微微一笑:“還真沒有。以前都是……”他頓了頓,我意識到他原想說米行的事向來都是長明或者老爺主持的,“我接手了米行以后,還得從頭學(xué)起。”
我不說話,克制著自己不要再想長明,感覺到風(fēng)越來越大,娘的話果然沒錯──可是我還不想回去,斜眼偷看長天的神色,他總是一副沉穩(wěn)的模樣,也看不出要歸去的意思。
他跟著我走,偶爾看看天邊,天色已暗了。
“這是什么時辰?天這么快就黑了。”我問。
“才申時一刻,的確不該天黑呢?!彼财婀?,又看路邊的稻田,一陣陣風(fēng)吹得綠浪起伏,動靜很大,并且夾帶了雨點,我甚至已經(jīng)不再覺得是涼爽,而有些寒意了。“不好,可能有大風(fēng)!”他神色肅穆。
“大風(fēng)?”我這才后悔起來,這吹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回頭望來時的路,已經(jīng)看不見民房了,焦急地問我:“你知道有哪里可以避風(fēng)嗎?”
“回去只怕來不及了,”我急切地回想這一帶的地形,“對了,前面,那邊有一座龍王廟!”
“走!”
說是走,卻連跑都來不及。這風(fēng)雨說來就來,連個喘息的時間都沒有。還沒到龍王廟,早已是風(fēng)雨交加,那風(fēng)力強(qiáng)得簡直能把大樹都連根拔起,何況兩個勢單力薄的生靈!長天不由分說拉起我的手帶我跑,直到進(jìn)了廟里,他想甩掉一身的雨水時,才發(fā)覺他的手與我的正緊緊握在一起。我想我一輩子都記得彼此那一刻的尷尬,明明還想互握著,卻像挨了電擊似的立即分離,分開之后又不免留戀適才片刻的溫暖和信賴!
幸虧是夏天,雖然淋了一身雨,卻并不擔(dān)心傷風(fēng)感冒。龍王廟里一切都還齊整,畢竟是村民們定期來祈禱風(fēng)調(diào)雨順好年景的地方,不成想今天竟成了兩個人遮風(fēng)避雨的所在。我們掩上了廟門,坐在龍王塑像旁,誰也不說話。
外面狂風(fēng)大作,時不時能聽到“咔嚓嚓”的聲音,多半是廟周圍的楊樹樹枝被吹折了。
我環(huán)抱住自己的腿,擔(dān)心爹娘,擔(dān)心平兒,不知他會不會被這大風(fēng)大雨嚇著,奶媽和阿辛能照顧好他嗎?他一直哭可怎么辦?想著想著,仿佛這些都發(fā)生了似的,我竟急得站起來要冒雨跑回去。
長天連忙拉住我:“你去哪里?外面風(fēng)這么大,太危險了!”
“不行,我要回去。平兒會怕的,他會哭個沒完,阿辛她們哄不好他的……”我嚷嚷著要沖出去。
“回來!”他一把扯回我,呵斥道:“這會兒回園子非沒命不可!……你不要急,家里有趙媽,有阿辛和卿姐、有很多人,長平不會有事的!你現(xiàn)在只能在這里待著!”
我情不自禁地倒在他的肩上,嚶嚶哭泣,我從來不是一個堅強(qiáng)的女人,我會被許多事情嚇到。
廟堂里不知何處通風(fēng),剛才淋雨濕的衣本就未干透,這時貼在身上被風(fēng)吹得瑟瑟發(fā)抖,我不覺蜷縮得緊些,他的姿勢有些為難,但最終還是抱住了我,一種仿佛久違的溫存!
黑暗中,我哭累了,抽噎著問:“這樣的天,宜賢不怕嗎?”
長天緩緩地說:“小時侯他也怕,就爬到我們床上來,我就給他講故事?!?p> “講故事?”我破涕為笑,好像我幼時爹娘也是這么哄我的。他們說龍王生氣了,小孩子再不乖乖睡,龍王就會把他(她)卷走。正回想著,鼻子里癢癢的,忍不住“阿嚏、阿嚏”連打了兩個噴嚏。
“淋到雨傷風(fēng)了?”他立刻問,誰知話音剛落自己也重重地連打兩個噴嚏。
短暫的錯愕之后,我們同時笑出聲來,雖然外頭仍然是風(fēng)搖樹撼,弄得山響,廟里龍王座下的氣氛卻一下子融洽了許多。
“誰能想到這大熱天的也會傷風(fēng)感冒呢?”
“你,給我也講個故事吧?”我試探他。他不做聲,我卻感受到急促的心跳,然后他倏地推開我,自己站起身來,那高大的身影著實令我心一驚。但他只是走到門柱邊,仍不說話。
我有些明白了他的心理:大少爺長天向來是孟府里除老爺外,最明理、最穩(wěn)重的人,即便是在這樣孤男寡女的時刻,他也要牢牢控制住自己的意念,不能做出越軌的行為;如果他真的知道長明與我的關(guān)系,就更不會重蹈弟弟的覆轍!
看著他的背影,我不禁黯然,心也涼了半截,嘆了口氣。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深呼吸了一次,淡淡地說。
“從前有一戶做小生意的人家,他們有一個女兒。一天,一位富貴老爺路過他們家,看見了這個女孩。他很喜歡她,便找媒婆上門去說親。
“媒婆帶著上好的彩禮來到這家,她說縣城里一個大戶人家的公子病入膏肓,需要給他辦樁喜事沖喜去災(zāi)。
“姑娘家原不肯,但做爹媽的見了那么多彩禮,又被媒婆說得心動就把老實巴交的女兒嫁出去了,而這女孩直到洞房時才明白,自己嫁的,不是重病的少爺,卻是都已抱了孫子的老爺!
“她圓房后十幾天才第一次見到其實并無大礙的少爺──那也是一個偶然的場合,少爺竟然喜歡上了老爺?shù)囊棠?。女孩,哦不,?yīng)該說這女人了。她向來老實,縱然是老夫少妻,她也懂得要遵守女人的本分。
“只是……父子一般的多情種!少爺常常勾引她,最終,在一個設(shè)好的迷局下將她誘奸!……家里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女人想死的心都有了,就怕身敗名裂還要損毀娘家,更重要的,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
“她都不清楚這到底是誰的種,但她想生下這孩子,她想做一個完整的女人。她……她終于沒有選擇死,老爺、少爺明里、暗里都對她很好。她正值青春年華,要論喜歡,自然也喜歡風(fēng)流倜儻的少爺,她想著自己與他既已有了肌膚之親,便對他好吧。
“誰料這少爺幾番甜言蜜語后竟突然變了心,追求起了別家閨秀,還成了親,卻把那苦命女人拋卻腦后!……那一段愛恨驚懼交織的日子,誰能真正理解?誰能與她分擔(dān)?誰還會真正看得起她、尊重她!
“龍王啊,如今這女人的心都死了,您年年受人供奉,卻只管風(fēng)來雨去,不理會您子民的喜怒悲苦嗎?!”我越說越激動,瘋了般沖到龍王像前直挺挺地跪下,泣不成聲。
“哐當(dāng)!”掩上的廟門猛地大開,風(fēng)雨直朝我襲來,早已視線隨我而動的長天立即過去使勁把門重新關(guān)上,又用磚頭和木板頂住。
“你不用告訴我這些的?!彼昧Φ种鴱R門,語調(diào)低沉。
“我的心已經(jīng)死了?!蔽以僖淮螆远ǖ亍㈤L久地望著他。
余音坊
一不小心停更了兩天,自己也需要重溫舊夢似的。 喜歡的朋友,期待你的收藏和推薦哦!我也會在保證質(zhì)量的前提下,盡量確保更新頻率噠!謝謝支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