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生活對于凌绹來說并沒有陌生感,作為在前世里上過六年小學、六年中學、四年大學的正常青年人,回到這個地方更有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教室很寬敞,石灰粉刷的墻壁很白,夏日的陽光照上去,更顯得屋子十分亮堂。窗戶很大,對面敞開著,山風吹進來,感覺很是愜意。地上鋪著約二十張席子,席子上有矮幾,幾上有書。
正面的墻上掛著一幅字,端的是筆走龍蛇,甚有氣勢。凌绹努力辨認半天,方認出那是韓愈抄錄李泌的一首《長歌行》:
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
不然絕粒升天衢,不然鳴珂游帝都。
焉能不貴復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氣志是良圖。
請君看取百年事,業(yè)就扁舟泛五湖。
相傳這首樂府詩是李泌在陪太子李亨時讀書寫的,那時的李泌正自年輕氣盛,狂放不羈,一言一行頗有李太白之風。相傳丞相張九齡讀過此詩后,很為李泌擔心,當面教訓道:“早得美名,必有所折。宜自韜晦,斯盡善矣。藏器于心,古人所重,況童子耶!”李泌聽后深有所悟,于是收斂鋒芒,一心向?qū)W,后終成一代名臣。
這首詩本是韓愈抄錄來以紀念李泌,后被李泌之子李繁收藏。雖然這首詩鋒芒畢露,但是文意慷慨激昂,后來李繁擴建書院將它掛在教室中,以為激勵年輕學子們用功讀書、將來建功立業(yè)之用。
凌绹又來回將這首詩讀了兩遍,然后長長嘆了一口氣,心中便開始十分痛恨羅貫中、施耐庵等小說家。
凌绹一直認為,在古代很長的時期內(nèi),歷史的記錄和傳承一直是靠史家來完成的,其載體主要為各種經(jīng)史子集,不過這些被記錄的歷史大多只能在讀書人間傳播,雖然真實,但傳播范圍有限。但是小說出現(xiàn)后,歷史被小說家重新整理加工,在枯燥的人物和事件上增加了文藝性和趣味性,再經(jīng)過如戲曲等載體的再創(chuàng)作,于是其傳播范圍便由一小撮讀書人擴大至普羅大眾,幾乎是人盡皆知了。
因為有了《三國演義》,所以大家都知道了劉關(guān)張和諸葛亮的故事;因為有了《水滸傳》,所以大家都知道了宋江和李逵的基友情深。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小說家的功勞。
不過本來不應該啊,凌绹覺得,三國那是一個多么紛亂而且短暫的年代啊,前后不過五、六十年而已,居然后世能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中顯得那么得醒目;再說宋江和李逵,不過是兩個小蟊賊罷了,跟歷朝歷代那么多起義造反的強盜們有什么區(qū)別呢?憑什么他們就被后世所銘記呢。
另外一個問題是小說并不是歷史,只是小說家的描繪和想象。在羅貫中的筆下,諸葛亮是如此的神通廣大,不僅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還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簡直成了神仙。不過這些事情傳播多了后,小說和歷史的邊界便有些模糊不清,人們甚至往往把小說當成了歷史,這是對歷史人物的不公。
對于諸葛亮這個“被創(chuàng)作出來的人物”,凌绹當然是很喜歡的,不過對“歷史上的諸葛亮”,卻也偶爾有所腹誹,他覺得雖然諸葛亮幫助劉備三分天下,創(chuàng)立一代帝業(yè),但是不知息兵養(yǎng)民,卻六出祁山,勞師遠征,終至西蜀二世而亡,實在令人嘆息。
實際上,在歷史的長河中,像張良、諸葛亮這樣的名臣良將也是多如繁星,很多都建立了豐功偉業(yè),不過大多只見于正史,因為缺少小說家的描繪,所以無法被更多的人所熟悉,李泌便是如此。
李泌在歷史上的功業(yè)并不輸于諸葛武侯。他歷經(jīng)玄宗、肅宗、代宗、德宗四朝,“安史之亂”爆發(fā)后,李泌以白衣之身出山力挽狂瀾,謀劃布局,幫助唐肅宗平定叛亂,收復兩京,世稱“白衣宰相”。在處理兩代皇帝與太子之間的關(guān)系上,他不避嫌疑,居中調(diào)停,緩和雙方關(guān)系,使得三代皇權(quán)得以平穩(wěn)繼承。在德宗時期,他提出“困蕃之策”,即連結(jié)回紇、南詔、天竺等組成同盟,共同對付吐蕃,使得大唐中期的邊疆保持了相當一段時期的穩(wěn)定。
應該說,如果沒有李泌,大唐的國運或許不可能再延續(xù)那么長的時間。關(guān)鍵的問題是,和唐朝的魏征等名相相比,李泌并沒有碰上像李世民之類的明君,他所遇上的肅宗、代宗、德宗三個皇帝都屬于平庸之主,并且還容易聽信讒言,在這種情況下,他既要做事情,又要保全自己,沒有十分高超的政治藝術(shù)是做不到的。
更為難得的是,李泌不擅權(quán),功成則身退,安史之亂平定后,李泌立即歸隱衡山。不過顯然大唐是離不開李泌的,他數(shù)度歸隱,又數(shù)度被征召出山,繼續(xù)為大唐帝國的延續(xù)貢獻他的智慧。
就是這樣一個千載李泌,凌绹曾經(jīng)問過很多人,大多數(shù)表示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凌绹則把這個現(xiàn)象歸咎于小說家的錯,他認為如果有一支如椽巨筆來描寫李泌的話,那將會非常精彩,且一點也不會輸于《三國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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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绹正在心里為李泌鳴不平,忽聽背后一陣嘈雜之聲,回頭看去,只見一大幫學子簇擁著一位先生正奔教室走來。
那先生見到凌绹站在門口,便對他道:“你便是新來的學子么?”
凌绹忙點頭道:“正是學生凌绹?!?p> 那先生上下看了凌绹兩眼道:“我是這里的先生,我姓魏,你且隨我進來。”然后指著一張矮幾道,今后你就在那里就坐吧。
那先生姓魏名祖謨,本是魏征的第八世孫,原在文宗朝中任諫議大夫之職,因與宰相牛僧孺政見不合,一怒之下告病在家。后經(jīng)李絢所邀,到得南岳書院來教書,同時也有避開朝政之意。
待得學生們都入席跪坐好,魏祖謨抽出一本書來,道:“今日我們接著讀春秋,講一講介子推割股奉君、恥于言祿的故事?!?p> 對于歷史愛好者凌绹來說,介子推的故事早就爛熟于心了。相傳春秋時期晉文公重耳在外流浪十九年,一次沒飯吃快餓暈了,介子推從自己大腿上切下一塊肉來給晉文公做了一碗肉湯,當然晉文公被感動的眼淚嘩嘩的。
不過重耳回國當上國君后,封賞從亡的眾臣,不知道為什么卻把介子推忘記了。介子推倒也沒有主動請賞,而是背著自己的老母躲進了綿山中。后來晉文公經(jīng)人提醒想起了介子推,很后悔,于是帶人到綿山尋訪。不過綿山太大,蜿蜒數(shù)十里,找了好幾天也無法尋訪到,晉文公只好命人放火燒山,希望能把介子推逼出來,但是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終究沒見介子推出來。
后來人們在一棵柳樹下發(fā)現(xiàn)了介子推母子的尸骨,晉文公悲痛萬分,率領(lǐng)眾臣埋葬了介子推。晉文公為了紀念介子推,下令今后在火焚綿山的那天全國禁止煙火,僅吃寒食,這就是寒食節(jié)的來歷,之后逐漸演變,慢慢變成了清明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