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瞬月色乍泄,墓穴再次遁入了黑暗,組成李尹貞的白霧在黑暗中顯得更亮了。
她轉身注視深邃不見底的甬道,嘴角上翹,似笑非笑道:
“你們已經陪我九百年,天道垂憐,這一切該結束了。”
四百五十一個冤魂呢喃著,喉嚨漏了風,像垂危之人,擠出一聲歇斯底里的笑。
李尹貞突然想起一件事。
維持意識的消耗太大,記憶和思維都斷斷續(xù)續(xù),如果她是仙人,那大可以不再維持人形,而是用元神驅使靈氣進行各種交互。
可她終究不是仙人,沒了人形,她幾乎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她這會兒才想起那件事。
一揮手,海云的防身匕首就悠悠飛到掌心。
她在意的不是匕首,而是上面那顆玲瓏渾玉珠。
“忘了問那孩子從何處得到此物?!?p> 凝眸片刻,總覺得不踏實。
她意外發(fā)現(xiàn)海云的氣息,感覺有些親切和熟悉,才冒著被世人和仙界發(fā)現(xiàn)的風險將他和那女娃救下。
但是,這顆玉珠就大有來頭了。
她彎腰蹲下,把匕首放到白玉石上,暗中運作口訣。
很快,玲瓏渾玉珠像融化的蠟燭般開始變軟,晶潤剔透的乳玉流淌著,漸漸和陵墓里的白玉石融為一體。
“果然是這樣……”
李尹貞眉頭緊鎖。
海云一直當作護身符的玲瓏渾玉珠,和陵墓一樣,都是由吸取靈氣的噬靈所煉!
因為規(guī)模更小,所以只對貼身之人有效,久而久之便認海云為主,只吸收他的靈氣。
“那孩子偷走化靈丹秘籍是為了成仙,可他不明白,他不是沒有修出靈根,而是有顆玉珠在源源不斷汲取他的靈氣,沒有靈氣,靈根就無法顯現(xiàn)。”
剛才噬靈脫離她的控制去吞噬海云,就是因為海云與匕首接觸,噬靈感應到了靈氣波動,于是撲向海云。
幸好海云讓萬山把匕首交給他。唯有這樣,匕首再次將他體內的靈氣吸收殆盡,他才能避開噬靈。
他可能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但應對得很好。
現(xiàn)在,沒了玲瓏渾玉珠的桎梏,海云的靈根很快就會出現(xiàn),等通過了三年后的儀式,他就能踏上仙途。
李尹貞目中閃過一絲狡黠、一絲精明。
她不會說出真相,讓海云老老實實等著仙人接他去仙界。
她要讓他去密麓霞府,讓他接觸到被人遺忘的真相。
方才說自己記不清五俠頌仙,這是謊言——那時發(fā)生的事,她絕不會忘記。
與其告訴他們,不如讓他們親眼見到秘籍內容。不過,他們能理解那些事嗎?沒有足夠的線索,瞎猜也不是辦法啊。
“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李尹貞心緒波動片刻,很快鎮(zhèn)定下來,細細琢磨。
“剛才,我只是借勢而為,助他能修成正果。但賜予他玉珠之人才是居心叵測?!?p> 這樣做絕不可能阻止一個人成仙。
就像剛才那樣,海云才離開匕首不到三個時辰,體內就自行流露出微少的靈氣了——如果他正式修仙,未來必定前途無量。
“他難道練成了自發(fā)產生靈氣的體質?”
要知道,靈氣是仙人提升境界,施展仙術之根本,當年神仙血染大地,征伐不斷,不就為了爭奪有限的靈氣?
如果海云擁有無窮無盡的靈氣……既是機遇,更是危險!
不,興許是自己多慮,畢竟這種方法只存在理論可能,不然早就在仙界普及了。
海云身上的靈氣,大概是從環(huán)境中吸納的,畢竟這座墓穴別的沒有,就數(shù)靈氣最多。
李尹真想不明白,覺得有些胸悶,搖了搖頭。
“轟隆……轟隆……”
墓穴上方的土塊在掉落,月光直直地射了進來。
她一陣后怕。
這番舉動果然還是太冒險了,石門連續(xù)開關,隱世禁制開始松動,積蓄于此地的磅礴靈氣再過幾十年就會外露。
未來,不僅可能被凡人察覺,更可怕的是他,無上君……!
李尹貞喃喃自語,念著口訣。
黯淡的黑光從墓穴外圍一遍遍升起,她不斷加強隱世禁制,盡可能使它恢復如初,以求瞞天過海。
她能做的,只是默默祈禱海云一帆風順。
“你可一定要解救我呀……”
她苦笑,光淡了下去。
“說起來,‘海云’聽起來很耳熟,我見過他嗎?”
當然無人回答她的疑惑。
“海云……海云?難道是……”
隨著光霧消融,陵墓重歸寂靜。
*
現(xiàn)在的海云感覺被無形巨掌握住,就像進入墓穴時一樣,只是這回,巨掌將他和萬山往墓穴外拋出。
耳邊夜風獵獵作響,青嶄嶄的蔥蘢樹林在腳下擦過,他們飛得很快,但沒有任何不適,繁星在眼中成了無數(shù)道細長的銀線,仿佛漫天劃落的流星。
不知過了多久,托住他們的手掌降低高程,放緩速度,最終停到奔流的長江邊。
沉睡的夜,即便有漁夫發(fā)現(xiàn)岸上憑空多出兩人,也只會覺得是倦意正盛,戲弄了眼睛。
萬頃奔流,千里碧空,一望無際的江面承著滿月,波光粼粼好似盔甲上鋪陳的銀片,隨風翻轉出姿態(tài)各異的潮汐,撐篙漁夫唿哨而歌,嘶啞悠長,一抹油燈在月下若隱若現(xiàn)。
在更遠處是人影綽綽的大場面——燈火通明,高大如樓的航船緩緩離港,主桅扯著麻織帆布呼啦呼啦地兜住風,彎曲的大帆如同用力張開的巨弓,立于后的五面副帆吃足了風,各個張到最滿,桅桿都微微躬身。
幾聲倉促的吆喝過后,船錨牽升,尖底劃開江水,小船漁夫紛紛避讓,那波濤好似颶風來臨,揚起的水花在空中結晶、舒張、落下,像海棠花一樣只爭朝夕。
兩人立足江邊,長久無言。
“那是前往西南的客運船,‘碧海號’,我當時便乘這艘來的,它在江南??堪雮€多月,正到了要返航的時候,李尹貞將我們送到此地,定是讓我們乘船快走?!?p> 萬山總算回過神,佩服道,“神機妙算,她果真是仙人!”
“她有說過自己是仙人?”海云覺得方才的經歷猶如一窺仙界,如夢如幻。
“在你昏睡時,我與她短暫交流,她說自己‘并非仙人,卻勝似仙人’,總之她的言語曖昧、模棱兩可,就跟你剛才聽到的一樣。”
海云點頭,回想李尹貞的只言片語,尚有許多謎團。
萬山既然搭乘過那艘巨輪,他就讓她想個辦法上船,自己則思考那些話的含義。
她撇嘴:“還有什么辦法,偷偷登船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