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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仙

69 · 迎晨曦

竊仙 河澤西西 2066 2022-11-13 12:00:00

  過去十年,甚至二十年,除了影蠱教叛變外,武林從未出現(xiàn)過震驚全國的大事。武者們似乎都忘了什么叫居安思危,但接二連三的慘案讓人意識到,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侵入和平的生活,像漣漪般迅速擴散,席卷了所有人的身心。

  而受影響最深的,莫過于詠光城一帶的門派和百姓。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世事無常似乎總繞不開這顛撲不破的真理,在這個月色美好的夜晚,人們卻無法休息,仍在將汗水揮灑進長江中。

  壩口接二連三的決堤,仿佛一條渾身遍布枷鎖的龍掙脫了束縛,正以狂妄而自滿的姿態(tài)傾瀉它那沉寂多年的憤怒。

  這是只剩洪水咆哮的夜晚。

  臨近夏日,黑夜本該越來越短,可對人們來說,它卻變得格外漫長,令人期盼的晨曦好像被什么東西給吞沒了,始終不見天明的跡象。

  站立在江邊的人們還在眺望江心,簡陋的木筏來來往往,將困于孤島的人們依次救下,有些人活著上了岸,但更多人沒這個好運,一個輕巧的浪頭打來,他們瞬間不見了,好像一朵水花迅速綻放又馬上落回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聲哀嚎都沒有留下。

  岸邊的人對此已感到麻木,他們什么都做不了。

  躲在長輩懷抱中的孩子篩糠似的打顫。

  在白天降臨之前,人們無論做什么,都無法逃脫夢魘的折磨。

  乏光的夜幕下,再多的燭火都無力照亮難民們的心,他們的目光呆滯而單一,生生死死在他們心中似乎已沒了區(qū)別。

  他們是生活在人間的死者。

  而那些枉死的人,那些死不瞑目的人,永遠抵達不了冥界,如幻影般纏繞在生者的身上。

  活下來的人,死去的人,他們模糊了陰陽的界限,在這片悲傷的土地上同時存在。

  人們什么時候才能擺脫這場災(zāi)難帶來的陰影?

  誰也不知道。

  或許他們會背上那些離世的親人,壓垮自己的一輩子,一生踟躕。

  這是法寶造成的災(zāi)難?!诎哆吳靶械牧杷煎谙胫?,她已經(jīng)覺察到靈氣的蹤跡,但來得太遲,已經(jīng)找不到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在哪了。

  她只是隱約覺得,真相早已被長江吞沒。

  眼前的景象絕對是她一生所見最慘烈的戰(zhàn)場。這滔滔江水,究竟見證了誰和誰之間的廝殺?

  天地遼闊,或許是她這輩子都不曾見過的人。

  凌思遐極目遠眺,決堤的長江向下游滾滾而去,洪流已經(jīng)抵達詠光城北郊,朝廷從前些日子起,便著手開始集結(jié)重兵抗洪。

  對這個國家而言,絕不是什么好消息。

  高昉叛亂雖然只有短短兩年,在王朝漫長的歷史上看起來是那么的輕描淡寫,實際卻留下了禍根。

  南北的短暫分裂、西域異族的引入和朝中重臣奪權(quán)……所有的不穩(wěn)定因素都在慢慢發(fā)酵,等待破土而出的時機,心懷鬼胎的陰謀在看似歌舞升平、一片大好的河山下肆意蔓延。

  長江下游不僅遍布著各大重鎮(zhèn),更是南方糧食的主要來源地,如今——

  毀于一旦!

  凌思遐瞇起眼睛。

  波濤洶涌、無情無義的洪水在月光下,像跳動的脈搏,又像手背上一道道輸血的經(jīng)脈,在向藏在這個國家角落的陰謀家們發(fā)出妖冶的邀請。

  朝廷調(diào)集十萬軍隊在詠光城集結(jié),這何嘗不失為一種禍患?

  當年高昉也曾據(jù)江而守,他留下的叛亂遺產(chǎn)絕不會憑空消失,而是潛移默化,如溫水煮青蛙般悄悄改變著人們的心。

  軍無糧則擾民,民無糧則流寇,天下皆賊,江山皆寇,王朝還會存在嗎?

  而這十萬軍隊的糧食,誰來提供?

  凌思遐長嘆口氣,胸口悶得厲害,她希望這只是一個閨中少女的胡思亂想。

  但這真的只是亂想嗎?

  她不認為自己有能力預(yù)見整個王朝的興亡,她只是整合自己的所見,做出最直覺的結(jié)論。

  她提起竊春秋,朝江心走去,腳尖踩在水波上,像上臺階般輕巧。

  有人發(fā)現(xiàn)了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以為自己在做夢。

  輕功而上,在江面上漫無目的地踏步十幾米,她忽然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

  耳畔有個很縹緲的聲音,似乎在說些什么。

  那好像就是她自己的聲音,又好像不是。

  在獨處的時候,她內(nèi)心總會分裂出不同的角色和形象,自說自話、自娛自樂。因為她從小就是個孤獨的人,性格乖戾,受人厭惡,她其實想過要融入人群,但比起與旁人交流,她更樂意獨自一人坐在風(fēng)花飛揚的山峰,靜靜體會內(nèi)氣流淌的感覺,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刻。

  后來,她開始學(xué)劍,和魚惜息一起拜師于連覓手下。

  這件事聽起來很奇怪,她是虛清派弟子,魚惜息是山馗派弟子,但她們的劍術(shù)師傅卻都不是本派前輩,而是另一位看起來和她們毫無關(guān)系的女子——金蓮掌門連覓。

  而且,連覓甚至不是使劍的武者。

  但其實一點也不奇怪。

  金蓮派既是門派,也是一處修行圣地,許多人不遠千里前往漠北,不為領(lǐng)略漠北奇跡般的風(fēng)情,僅僅為了與連覓交手,體悟世間最純粹的武。

  凌思遐便是那時結(jié)識了魚惜息。

  不過魚惜息死了。

  她眨了眨眼,水花濺到眼角,潤得眼眶很濕漉。她享受著江風(fēng)拂面的感覺,不知不覺,眼角淌出了一滴淚水。

  天上的星星快看不見了,太陽的熱從地平線升起,薄霧漸漸模糊了周邊。

  凌思遐看準前方無人的一棵巨樹。

  它傲然挺立在江水之中,牽連大地的根系是唯一的依仗,水會腐蝕一切,但不是現(xiàn)在。

  凌思遐腳踩枝芽,輕松跳到最高處,縱覽江水。

  腰間的竊春秋似乎感應(yīng)到主人的悲痛和心酸,悄然釋放出顯眼的白光。

  像螢火蟲。

  也像逆流而上的淚水。

  數(shù)以百計的光點從她身旁升起,無休止地閃爍著最溫柔的光。

  迷途的靈魂啊,在孤單地行走。

  凌思遐吃驚地低下頭,以為這是自己腦中詩意的幻覺,但她很快發(fā)現(xiàn),竊春秋兀自出鞘,筆直地飄在面前,好像一座燈塔。

  然后,晨曦灑遍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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