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薈觀。
一位個子不高,精明靈敏,右手拄著紫檀木拐杖,但雙腿健全有力的老者,正用嚴(yán)肅的目光凝視站在身前的修士們,目光中帶著熾熱的火焰。
能來蘆薈觀修學(xué)陣法,是絡(luò)日城少部分弟子的特權(quán)。
一般而言,絡(luò)日城推行的是一師多徒制,除了諸如鍛造、煉丹之類的公共功課外,與修行有關(guān)的事情都由師父言傳身教。
但凡事都有例外,賀瞻是絡(luò)日城公認的陣法大師,他活了三百年,創(chuàng)造的陣法五花八門、琳瑯滿目。無論哪個陣法,放在寒心會上都能令人眼前一亮。
正因為賀瞻有如此奇技淫巧,所以絡(luò)日城總會要求有天賦的修士參加他的教學(xué)。
賀瞻非常嚴(yán)格,修士們是既尊又怕。
但大家并不知道,賀瞻私下里是一個相當(dāng)和藹的人,他畢竟活了上百年,縱使有天大的脾氣也都被風(fēng)捎帶走了。他之所以極度嚴(yán)苛地對待學(xué)生,就是想把他們給嚇走,讓他們少來叨擾自己的安寧。
有時他也煩惱,為何當(dāng)初要鋒芒畢露?隱居山林自研陣法難道不好嗎?
可世上沒有回頭路,他還是接受了朋友吳榕慶的邀請,入住外城的蘆薈觀,教導(dǎo)一代又一代的修士學(xué)習(xí)使用陣法。
眼下,賀瞻怒意迸發(fā),拐杖咄咄地敲打鋪設(shè)地面的石板。
有兩位修士低下腦袋,蒼白的臉龐里透露出羞愧的紅。
另外一些修士,即便沒有犯錯也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
不遠的地上有一圈奇特紋路,散發(fā)黯淡的光芒,那便是正在啟動的陣法。
陣法中央有一個裂成兩半的西瓜,水靈靈的紅汁液流向草地,一些喜甜的昆蟲朝那邊爬去。
但昆蟲一進入陣法,身體便發(fā)生劇烈抖動。
只聽到“咔嚓”一聲,昆蟲的身體裂成兩半,一半留在陣法里,一半忽然出現(xiàn)在五步外的地方,青紅的血和體液濺了出去。
賀瞻不耐煩地說道:“還有一周,你們就要去下界參加狩獵考核,如今竟然連一個像樣的傳送陣法都無法完成?抬起頭!你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種陣法誰能用?誰敢用?”
他抬起拐杖,懟著修士們的胸膛。
“你們打算用自己召喚的陣法,把自己撕得粉身碎骨?!”
“賀師父……我們……”
“啊?你還有理了?”
有時候裝暴脾氣,漸漸就真會變成暴脾氣。賀瞻一聽修士支支吾吾,更是氣不打一出來,炮語連珠。
“你們有沒有弄清楚狀況?狩獵考核已經(jīng)推遲了兩周,你們竟還不能掌握傳送陣法。我問你們,如果是兩周前進入下界,你們遇到危險打算怎么辦?”
兩個修士的臉更是通紅,耳根子仿佛燒著的烙鐵。
兩周前,他們也沒掌握傳送陣法。
因為考核是三人一隊,他們隊的隊長能熟練召喚傳送陣法,因此兩人早就做好渾水摸魚的打算,可誰知道今天賀師父突然要他們施展傳送陣法,兩人立刻傻了眼。
賀瞻一共教了新晉修士三種陣法——傳送陣法、索敵陣法和防御陣法,其中防御陣法又分為振體、避魔和無跡三類,這樣一算就是五種陣法。
五種陣法中,傳送陣法的構(gòu)建過程最為繁雜和漫長,還需要消耗珍貴的原材料,以他們的水平,至少需要一刻鐘才能完成陣法,賀瞻又是沒有耐心的主,從不考察傳送陣法的掌握程度,即便考察,也是以下界小隊為單位。
可今天不知賀瞻怎么了,居然擺了張椅子,端了壺茶,偏偏要看所有人施展傳送陣法。
這才讓濫竽充數(shù)的兩人露餡了。
賀瞻顯然明白這兩個小毛崽在糊弄自己,手中的拐杖頓時成了棍子,重重打在他們的背上。
“你們倆今天必須施展傳送陣法。”說著從口袋里取出兩張符箓——這是陣法啟動的必需品之一,“拿去!”
兩人畢恭畢敬,雙手捧著,知道這是來真的了。
傳送符箓的制作方式不算簡單,賀瞻師父以往都很小氣,能少用一張就一張,眼下居然又拿出兩張讓他們重來,誰不明白,今天決然是糊弄不了了。
于是老老實實站在一旁,重新開始施展陣法。
賀瞻長長吐口氣,冷笑,同時用拐杖敲打地面,像在叩響心門。
“真是不知死活。你們難道不知道考核為何推遲?最近下界可一點兒都不太平。
“吳三界的事你們都聽說了,你們的肯師兄依舊下落不明,魏師姐還在病榻上修養(yǎng),他們可都是筑基修士,何況還有一位即將成為真人的喬典藏!他們都在下界遇害了!
“你們不過是剛剛進入煉氣境的小毛孩,我看你們初生牛犢不怕虎,根本不知道那些妖魔有多厲害。
“給你們一句忠告,狩獵考核,重要的不是狩獵,更不是什么狗屁考核,而是活著回來。”
他的這些話,不止是對那兩位修士說的,更是對其他學(xué)生說的。
他明白,一周以后,許多人或許就再也回不來了。
賀瞻冷冷地掃過沉默的學(xué)生一眼:“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聽清楚了?!?p> 稀稀拉拉的回答。
“喬瀾肖,你給大家演示一遍索敵陣法?!闭f著,賀瞻右手的拐杖忽然化作一只飛鳥,嗖的一聲就竄進了道觀層巒疊嶂的假山里,“找到它?!?p> 喬瀾肖應(yīng)聲出來,舉止大方,非常冷靜開始施展索敵陣法。
賀瞻站定一旁,默默思考:喬瀾肖是個好苗子,但他性格狷狂傲慢,一定會成為未來修仙路上的阻礙,倒是他的姐姐喬奢是個城府極深的孩子,她每次都能不出差錯地完成我布置的陣法功課,既不是最好,也不當(dāng)最差,仿佛刻意不讓人注意她。也罷,有些人生來就不喜歡被人注視。
喬瀾肖腳底漸漸出現(xiàn)一道淡藍色的光芒,隨著他口中念念有詞,那道藍光頓時射入道觀。
他睜大雙眼,自信說道:“賀師父,我找到了!”
賀瞻抬手,化成飛鳥的拐杖撲騰著翅膀出來了。
一根淡藍的細線連接了它的腦袋和喬瀾肖腳底的陣法。
賀瞻收回飛鳥,手再一揮,藍線就斷了:“陣法能用,但不夠完善,這么大一條線,你究竟是索敵,還是引狼入室???”
聽到向來高傲的喬瀾肖吃癟,修士們不禁發(fā)出嗤嗤的淺笑。
喬瀾肖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可師父說得又沒有錯。
他只好誠懇地說道:“弟子回去定會多加練習(xí)?!?p> 賀瞻說道:“當(dāng)然了,你們前往的下界只有乙、丙兩種等級的妖魔,它們沒有多高的智慧,喬瀾肖的陣法水平足夠應(yīng)付此次狩獵考核,但大家要記住,陣法是永遠可以改進的,隱蔽度、釋放速度、耗費靈氣數(shù)量、過程繁瑣與簡單,凡此種種,都是你們在往后的修行中,需思考之事?!?p> “弟子明白!”大家整齊回答。
突然,一聲驚呼打破了齊聲回答的和諧——
聲音是杜窮發(fā)出來的。
“他怎么來了?”
他是誰?
眾人循聲望去。
海云跟在吳榕慶身后,坦然走進蘆薈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