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撓了撓頭，呆呆道：“我我......我不知道。不過感覺圣人好厲害的樣子?！?p> “也是，我為什么要跟你這個小娃娃說這些......”
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蛇老頭似乎酒醒了些，胡亂擦了擦淚珠，揉了揉小長歌的腦袋。
再無言，隨之而來的是漫長的沉默。
檐里賓客酣，檐外蟲鳴聲聲，檐上童叟話天下。
不知過了多久，蛇老頭開口道：“不提那些了，有件事你要記住，我們?nèi)撕湍愀赣H的關(guān)系是保密的。大野還好，路途遙遠(yuǎn)難得來往。我，原閣主和你父親三人都居住在東芒，在外人面前我們都是正常交往，私交甚少。我們生活在大荒，一定要處處留心，為自己覓得后路。此事不可透露給其他任何人，包括姜管家。非是不信任，而是這世間有太多方法，可以輕易得到一個人的秘密。”
長歌訝然，但還是用力點頭，暗暗記下。
“不說這些了?！鄙呃项^仿佛放下了心思，仰頭望著銀漢，“正好今夜晴朗，適合觀星。我來給你簡單講解下天上星宿。”
長歌精神一振，困意被驅(qū)散不少，認(rèn)真聆聽。
“天之四靈，以正四方。二十星宿，神明四象?！?p> “東方碧蛇起，角亢氐尾箕。”
“北方墨龜息，斗牛女室壁?！?p> “西方乳豹賁，奎婁胃觜參?！?p> “南方赤燕焚，井鬼柳翼軫?！?p> ......
不遠(yuǎn)處的半空。
風(fēng)疾、原歡、大野三人負(fù)手而立于空中，哪里還有半分醉酒的樣子。
“佘前輩又在為心中的大業(yè)傳道了，”原歡笑著說，“看得出他很喜歡長歌?！?p> “還是太早了些?！憋L(fēng)疾平靜道，只是眉峰微蹙。
“早晚都要知道的。雖說他現(xiàn)在不懂，但大致有個概念是好的?！贝笠奥曇艉芎裰?。“你時不時帶兵出門，說是軍隊歷練，其實都是去除妖救人去了吧?！?p> “你是如今恰巧到了東陸。長歌才剛沸血，還什么都不懂?！憋L(fēng)疾瞥了他一眼。
“莫語六七歲的時候，便跟你一起出去歷練了，你也沒說什么。雖說起點的確不一樣，你對長歌的保護(hù)也有些過了。”原歡補充，力挺大野。
“只不過，圣人......”原歡小聲咕噥著，“佘前輩真想教個圣人出來嗎？這世道......”
“心是好的就無妨，雖說成圣是很難，但我們畢竟肩負(fù)著一些東西。”
“佘前輩一生教化黎民，傳道人子，這是他的終生理想，我們敬佩?！?p> “這些東西，總歸有人要做的?！?p> “但佘前輩沒告訴他，并不是人人都像我們這樣護(hù)著人族。”
“所以，等莫語入圖騰，我們也該去向‘神’討教一下了。謀事在人，成事也應(yīng)該在人才對?！憋L(fēng)疾淡淡開口，望向頭頂?shù)囊箍铡?p> 此話一出，天空竟然隱隱有雷霆響動，隨即漸漸恢復(fù)了平靜。
“走吧?！憋L(fēng)疾道。
“去哪兒？”原歡狐疑，大野側(cè)目。
“好久沒聚到一起了，看看你們現(xiàn)在......”風(fēng)疾話說一半就被原歡打斷了。
“我就知道你要揍我們，每次想跑還跑不了！大野，咱倆這次不能像上次那樣被他打得臉都腫了吧？”原歡一臉憤恨與冤屈。
“我不知道，多半還是挨揍?！贝笠昂苷\實。
“去練功房，那里吵不到他們?！比松碛跋?。
......
房檐之上。
風(fēng)府屋檐開闊，四角檐牙高啄，分別有一條活靈活現(xiàn)的石雕小龍向外游動。由于是獨棟，占地開闊，高高的房檐上平坦空曠。自從風(fēng)疾發(fā)現(xiàn)長歌總是溜到房頂觀星，便命下人簡單修飭了屋頂，除掉了堅硬的瓦片石礫，鋪蓋了厚厚一層紅云草。這種干草在南陸很是常見，通體呈淡紅色，里面蘊含著火屬性靈力，可以起到御寒的作用。不少北陸的大戶居民都會在南陸訂購大量的紅云草，抽絲成線，編織到厚厚的御寒大衣中，保暖又舒適。
如今一老一小就在這方小天地中，四周很是靜謐，唯有風(fēng)聲與蟲鳴。小長歌是盤坐著，很是不安分轱轆來轱轆去，蛇老頭便笑呵呵地看著小家伙，同時回答他一些幼稚的問題。
例如，長歌問出了逢人必問的問題：“天上為什么會有星星呀？”
一般人就會回答：“自古以來天上就有星星，哪有那么多為什么?！?p> 哥哥會說：“我替你問了那些走南闖北見識廣闊的叔叔嬸嬸。但他們說的也不盡相同。有的人說，每一顆星星都是故去的族人，他們化為了星星，來保佑還在人間的人們，使他們前行時充滿希望，指引著他們的方向。有的人說，每一顆星星都代表著一個修為通天徹地的神明，看到的星光都是祂們垂下來注視人間的目光?！?p> 風(fēng)疾回答道：“星辰，這里牽扯了很大的秘密。這個問題應(yīng)該我們自己來探尋，因為至今都沒人走進(jìn)星空中?！?p> 蛇老頭搖頭晃腦道；“天上為什么會有星星？這是個好問題。據(jù)傳，遠(yuǎn)古時期，第一批人類誕生時，天上是沒有星星的。那時，這里不分白天黑夜，生物之間的感知無法通過視覺來交流。有些物種渾渾噩噩，在黑暗中走向滅亡。有些物種則不甘毀滅，不斷尋找出路。摒棄了視覺，那就鍛煉聽覺，嗅覺，感覺。那時的人類就是這么過來的。那個年代被稱作永夜。永夜時期的人族戰(zhàn)士，可以分辨出幾十種不同的聲音，可以聽到千米外的昆蟲爬行，可以嗅到跨越山嶺河流的微弱血腥味?！?p> 蛇老頭隨即疑惑道：“但從這之后就沒有任何記載是關(guān)于永夜時期的事了。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日月星辰輪轉(zhuǎn)，晝夜四季更替。草木漸漸繁盛，物種也多種多樣了起來。”
小長歌聽得很是神往：“哇，我以后一定要知道星星是怎么出現(xiàn)的！”
蛇老頭笑瞇瞇地看著他，也不言語。
“原來星星都有自己的名字?！遍L歌的小臉很是認(rèn)真，“我最喜歡星星了。然而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我覺得很難過?，F(xiàn)在知道了他們的名字，我很開心。”
“我知道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若真像蛇爺爺說的，有很多人族生活很艱難，想必他們都沒有名字吧。希望他們未來可以和星星一樣，擁有別人可以記住的名字?！?p> 蛇老頭聽到這番話，明顯怔了怔，旋即欣慰地哈哈大笑。
“沒錯。這世間有很多災(zāi)禍，有很多不幸，我們要一起去拯救它們?！?p> “但，我的孩子。這世間沒有絕對的事情，也就意味著沒有徹底的絕望與完全的不幸?！?p> “我同你講述了那么多讓人心生無奈與痛苦的事情，非是讓你覺得前路無望，恰恰相反想告訴你，正是因為很多痛苦與不幸，才會衍生出無限的希望與光明。”
“人間之所以稱為人間，這是因為人占據(jù)了主導(dǎo)，統(tǒng)治著五方大陸，而非精怪妖獸。再大的災(zāi)疾，再殘酷的禍亂，人族的繁衍也從未斷絕，香火依然傳承不滅。”
“看到苦難之情，眼中會流露惻隱；遇到不平之事，總有人會拔刀相助；被奪走家園的仇恨，劫后余生的慶幸與相擁而泣，重返家園的感激與欣喜......”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們作為人所獨有的。妖獸只會表現(xiàn)出殘暴貪婪與畏懼逃竄的行為，而人與獸的區(qū)別就在于昂揚不滅的文明與情感?！?p> “每一次的抬手相助、每一次的樂善好施，都會喚醒無數(shù)人血脈深處的人族認(rèn)同感。希望之種也會傳播，撒遍五方大陸?！?p> “而這世間無數(shù)愿意庇護(hù)人族的修行者，你的父親，你父親麾下的戰(zhàn)士們，你父親的朋友們，你的哥哥，和你，等等，都是這希望所在。”
“只要希望之光不滅，未來就有盼頭哩！”
......
小長歌煞有其事地坐著，認(rèn)真聽著蛇爺爺說的話，突然耳邊再沒了話語，卻多了陣陣鼾聲。
回眸定睛一看，竟然自己說著說著睡著了。
長歌小孩兒心性一下子就上來了，竊笑幾聲，拽了拽蛇老頭的胡須。
蛇老頭大概是酒勁上頭，只是胡亂嘟囔了一聲，沒有醒來。
小長歌索性也一并躺下，大大的眼睛里映射著安詳又璀璨的夜空。
只一會兒，困意襲來，小長歌也身子一側(cè)睡了過去。
明月皎潔。
清澈而明凈的月光如流水傾瀉，將如墨的黑暗洗去，變作成了幽暗而靜謐的藍(lán)。時不時有禽蟲啼鳴，伴著東風(fēng)送去東陸的腹地。小獸奔騰過山林，驚起片片飛鳥。
在大地沉睡之時，天上的星辰仿佛有了生命般閃爍明亮著。在靈力陣的作用下，風(fēng)府上方的星空永遠(yuǎn)無云，總是可以目視到絢爛壯麗的銀河。有幾顆星無比明亮，成勺成斗，沿著某種奇特的軌跡緩緩旋轉(zhuǎn)或遷移著。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一顆位于北方墨龜星群的不起眼的星辰，隱隱泛起血色，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朝著東方星空的氐宿緩慢堅定的迫近著。
......
一老一小在屋檐上睡得很香，無人打攪。
不知過了多久，蛇老頭似乎是神游，酡紅著臉，打著酒嗝兒，自顧自地吟唱起來：
昨日得見...四海風(fēng)，何年...共酹五陸同。
百年難尋先賢跡，今朝再教巫...卦爭。
大澤不出人間圣，小池...怎容云中龍？
唯將此身祭...天月，不負(fù)伏羲...與...蒼生。
......
其聲悠揚，傳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