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云幾口吃完碗中的面條,拿出兩個銀元放到李明面前,然后起身往警察局就走,順手往路邊乞討的老頭碗里丟了一個銅板。
此時天還早,大多數(shù)茶樓都還沒開張,但這里的茶樓不一樣,這里緊鄰藥材市場,客商們一早前來進貨,不管是談生意,還是等人,這茶樓都是最好的去處,所以這里的茶樓,從早到晚,生意都好到爆。
客人們來自各個地方,大家相互傳著各自聽到的小道消息,是探聽消息的絕佳地點。
他遲疑了一下,轉身走了進去,
這茶館不大不小,很干凈整潔,墻面剛刷過,進門就見到“勿談國事”四個大字,另一面墻上還用楷書寫了一首《茶館小調》:“國事的意見,千萬少發(fā)表,談起了國事容易發(fā)牢騷,惹起了麻煩,你我都糟糕,說不定你的差事就此撤掉。我這小小的茶館,帖上大封條……”
他找了個靠窗位置坐了,要了杯蓋碗茶,一邊喝著一邊豎著耳朵,辨別著其中有用的信息。
茶客們也確實不敢妄議國事,都在擺一些空龍門陣。
沒一會兒,只聽旁邊有人說道:“最近不太平呀,棺山坡剛剛發(fā)生命案,昨天上午望江茶社張大爺被殺,半夜璧山四合社的當家三爺劉三爺也被人殺死在家中,眼珠子都被挖了?!?p> 茶館里擺龍門陣,是不分認不認識,同不同桌的,一個話題,往往引起全場大討論。
此消息一出,立馬有人問:“聽說那劉三爺功夫了得,怎么就被殺了呢?”
“俗話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劉三爺兇,還有比他更兇的噻?!?p> “我聽說呀,那殺手用了下三濫的手段,一把石灰撒出,先弄瞎了劉三爺?shù)难劬?,然后才一刀要了他的命。?p> “那為啥子殺都殺死了,還要挖他雙眼呢?”
“肯定是血海深仇?!?p> “可能是他看到了啥子不該看的?!?p> “四合社在璧山也算得上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袍哥公口了,劉三爺又是當家三爺,到底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敢上門行兇?”
“就是,四合社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喲。”
“你們曉得個錘子!”角落里站起一個國字臉,朗聲說道:“那劉三爺壞了袍哥規(guī)矩,昨天晚上是我袍哥執(zhí)法隊在執(zhí)行家法?!?p> “是不是喲,我啷個沒聽說呢?”
“就是呀,我們也沒聽說?!?p> 在座的大都是袍哥人家,紛紛質疑起來。
國字臉嘴一撇:“你們是什么輩份?當然不知道了?!?p> “耶,好像你輩份很高一樣,你要是知道那你就說哈是啷個回事噻。”
“就是,一聽就是在日白?!?p> 國字臉被大家一激,跳到凳子上,唾沫橫飛的講了起來:“我還就給你們說,我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仁字袍哥,在田大爺?shù)恼齻惿玎死乡?,你們都是我的晚輩?!?p> 他這話說出來,看似是占了大家便宜,卻沒有一人站出反駁。
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雖然大家同樣是嗨袍哥,但袍哥和袍哥又是有區(qū)別的,同一個公口內(nèi)有上下級關系,公口和公口之間,雖然無直接隸屬關系,卻存在輩分的差異。
袍哥共有“仁、義、禮、智、信”五堂,仁字袍哥輩份最高,義字其次,信字輩份最低。
義字袍哥見了仁字袍哥,得叫上一聲“叔、伯”,禮字袍哥見了仁字袍哥,得叫“爺、公”,至于信字袍哥,要是見了仁字袍哥,得站到板凳上叫,不然叫不夠。
從內(nèi)心說,大家都想加入仁字袍哥,但是,人以群分,袍哥堂口有袍哥堂口的規(guī)矩,不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
在袍哥界有幾句俗語,“仁字號谷子多、義字號銀子多、禮字號拳頭多……”
通常來說,能加入仁字袍哥的,主要為官員、讀書人和有聲望的大戶人家,義字袍哥通常由各類大小生意人組成,禮字袍哥則主要由軍隊官兵和綠林好漢組成,至于后面的智信兩堂,主要是社會底層的體力從業(yè)者。
在場喝茶的,基本都是小生意人,最多也就能嗨個義字袍哥,在仁字袍哥面前,確實是晚輩。
聽說這個國字臉是仁字前輩,大家都肅然起敬,有人立刻送上一碟瓜子,坐到他的對面,一臉八卦的說:“哥子,你給我們說哈嘛,到底是啷個回事?!?p> “是呀,就給我們講哈噻?!贝蠹叶几胶推饋?。
國字臉很滿意大家的表現(xiàn),裝出一副長輩的樣子,大大咧咧喝了口茶,這才說道:“好,既然大家都想曉得,那我給大家擺一哈,要說這個劉三江,也確實不是個東西,他身為當家三爺,竟然把他的弟媳婦給霸占了,關鍵是,他那個兄弟也是咱袍哥兄弟,這不是犯了大忌了嗎。”
“噫,那確實不是東西,別說霸占袍哥兄弟的媳婦,就是霸占了別人的媳婦,幫規(guī)也容不了他?!?p> 有人贊同道:“是噻,大家都是袍哥人家,那《黑十條》說得清清楚楚,‘出賣碼頭挖坑跳,紅面視兄犯律條;弟淫兄嫂遭殘報,勾引敵人罪難逃;通風報信有關照,三刀六眼誰恕饒;平素不聽拜兄教,四十紅棍皮肉焦;言語不慎名除掉,虧欠糧餉自承挑。’劉三爺竟然欺凌弟媳,就該嚴懲?!?p> 又有人質疑:“可是那也罪不致死呀,挖他眼睛是罪有應得,要了他的命是不是有點過了喲?”
國字臉嘆了口氣,說:“這也可能是天意吧,本來按照田大爺?shù)囊馑?,挖了他的眼睛就行了,可沒想到他拼命反抗,去執(zhí)行家法的兄弟一不小心,失手就把他給殺了?!?p> 又有人問:“那既然都殺了,為什么還要挖他的眼睛?”
國字臉以長輩自居,一拍桌子,擲地有聲的說道:“袍哥規(guī)矩不能破,他就是死了,眼睛也得照挖不誤。”
這時有個茶客問:“為啷個田大爺要管別人的事呢?”
國字臉翻了個白眼,“一看你娃就沒有嗨袍哥,那我就你普及下袍哥界的規(guī)矩,仁字袍哥輩份高社會地位也高,有別的袍哥公口鬧矛盾,相持不下時,就會請仁字袍哥大爺來說和,如遇到有人違反袍哥規(guī)矩,仁字袍哥也有權利派出執(zhí)法隊前去執(zhí)行家法,田大爺是重慶仁字袍哥大爺,他當然有權利和義務管噻?!?p> 王青云在邊上默默的聽著,并沒有參言。
聽這國字臉所說,昨晚的事,完全是巧合,可是真的有這么巧的事嗎?
正如剛才有人質疑時所說,劉三江只是霸占弟媳,罪不致死,可為什么偏偏就失手殺了他呢?而且時間又是那么的巧。
莫非20年前的事,和正倫社的那位田大爺有關。
若真如此,事情就棘手了。
這位田大爺何許人也?
他叫田德勝,是重慶袍哥界公認的老大,曾在清軍綠營任職,辛亥革命時,他舉著一桿黃色“漢”字大旗跑在最前面,為大軍開路,山城獨立他是出了大力氣的。
他的老大唐廉江更是有來頭,26歲就成了重慶18個仁字袍哥公口公認的老大,曾發(fā)動過璧山起義,威望極高。
如果20年前的那樁綁架案真和田德勝有關,那還真是復雜了。
接下來這茶客就開始吹些風花雪月的閑龍門陣了,王青云放下茶錢,拿起桌子上的馬鞭走出了茶館。
正走著,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街上的人全都鬧哄哄的往前面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