鐐銬拖曳和地面的交擊聲，在寂靜昏暗的牢房里格外清脆，兩道略顯狼狽的身影在捕快的推搡下，進入了刑訊室。
一名身形挺拔的捕快拿出一張紙，擺在那張老舊掉漆的案幾上，冷冷道：“認罪畫押。”
顧青衫偷偷看了眼那紙張上的字，不動聲色，低頭不語。
一旁的公子哥則沒他這么好的定力，明晃晃看見自己草芥人命的罪狀，氣不打一處來，頗為恨鐵不成鋼得道：“你們就這么辦事的？”
“證據(jù)確鑿，爾等有何辯解？”
那捕快神色不變，微微招手，一名老仵作便恭敬上前，道：“死者身上有淤青，疑似遭到巨大打擊，繼而暴斃?！?p> “我從未對那人動手腳?！鳖櫫柙泼碱^微蹙，“在場所有人都可以作證?！?p> “那就對了，”那捕快斬釘截鐵，語氣中帶著淡淡的譏笑和不屑：“不管是歌姬，還是舞女，都親眼所見，你飲了那桃花酒?！?p> “繼而面色酡紅，酩酊醉貌，一時色心大犯，失手殺人?！?p> “胡扯！”
顧凌云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情急之下，一把將那案幾拍碎。
“你這狗官，可知道本公子是誰？”
諸人紛紛避退，大驚失色，沒想到此人有如此實力，躊躇不前，那捕快頭領(lǐng)卻有幾分膽色，不卑不亢：“你這身錦衣玉帶，自然不凡。”
“然，執(zhí)法不避貴賤，法外永不施恩！”
“你……”
顧凌云咬牙切齒，他乃是當(dāng)朝長公主之子，明面上，還是個王侯將相親子，身份尊貴，只要一亮身份，無疑能解決所以問題。
但話到嘴邊，又讓他生生咽了下去。
實際上，以他的實力，在這崤山郡城中，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麻煩，若要愿意，在那青樓時，便可大開殺戒，逃出生天。
就算事后有罪，也不過得一聲教訓(xùn)，無傷大雅，可是如此一來，那沒來由的罪名，就徹底坐實。
顧凌云很清楚這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被有心之人稍加運作，保不準(zhǔn)自己就是下一個趙玄錚。
可眼下，情況貌似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婢女不知如何暴斃，身有傷勢，加之那桃花酒為引，條條框框的線索，都表明他犯罪的事實。
“足下，認罪吧?！蹦遣犊祛^領(lǐng)催促道。
“這位大人，我可以作證，師兄沒有殺人。”驀然間，顧青衫忽然出聲，站起身，笑吟吟看著那位捕快：“我們單獨聊聊?！?p> “師弟，你……”顧凌云張了張嘴，有些訝然，非常明白，對方和自己是同伙，說的話自然不會有人相信。
不過就以前的認知來看，他不覺得這位師弟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想來確實是有辦法，可那又是什么呢？難道想要賄賂？
顧凌云想不明白，其余人就更加捉摸不透，那捕快也是微微一愣，深深看了眼顧青衫，揮揮手，讓一眾人帶著顧凌云退下。
不多時，刑訊室就剩下兩人，淡淡的天光順著方形窗口灑進，光束當(dāng)好，有著無數(shù)塵糜浮動，顧青衫的臉上始終帶著笑容。
“你想要行賄？”捕快問道。
“大人為何如此覺得？”
捕快半晌不言，似是在沉思，道：“像你們這種世家權(quán)貴，酒囊飯袋，貌似也就這點手段。”
“大人狹隘了?！鳖櫱嗌垒p輕一笑。
“是，你們或許還有其他手段?！?p> 捕快的語氣有些急促，和他那激動的心情交相對應(yīng)，聲音愈發(fā)鏗鏘有力：“區(qū)區(qū)一個賤婢的命罷了，對你們來說，宛若鴻毛。”
“可能待會，你們的家人、長輩，就會來要人，保你們無礙，甚至你們還會因此記恨于我和我的同人，事后對我們打擊報復(fù)?！?p> “但是，盡管知道如今的堅持可能毫無意義，甚至?xí)堑溕仙?，我還是不能見那無辜生命慘死，依然要拼盡全力讓你們依法伏誅！”
“我要對得起這身飛魚服，對得起身上的使命！”
“啪啪啪！”
顧青衫止不住地鼓掌，滿臉欽佩，贊不絕口：“蘇大人這身正氣，著實是值得我等學(xué)習(xí)，卻不知百里塵知道你這番話后，會不會愧疚?！?p> “你什么意思？”
蘇御那仿佛看起來天塌不驚的臉色，終于變了變，望著顧青衫的眼神中，有著些許震驚，半晌，他冷靜下來：“足下所言何意？”
“若我所料不差，應(yīng)該是百里塵讓你過來的吧？”顧青衫笑道。
蘇御沉默了一會，道：“那又如何？”
“你可知方才那位公子是何等身份？”顧青衫繼續(xù)問道，說罷，也不待蘇御答話，便將顧凌云頂著的一大串頭銜念了一遍。
“羽化仙宗副宗主和大周王朝長公主的親子……”
蘇御再也沒有回答。
在世俗，他只是大周王朝的一個小小捕快；在武林，他也不過是一個八品武夫。
現(xiàn)在，卻得罪了在兩個領(lǐng)域，對他來說宛若蒼穹般的存在，這是何等大的階級跨越，簡直讓人難以想象，感到一陣無力。
死一般的沉默，在刑訊室里持續(xù)很久，直到口干舌燥，額頭冒汗，蘇御才從巨大的愣神中緩過來，咽了口唾沫，眼神卻依舊堅定。
“那又如何？”
“蘇大人看起來根本就沒有想明白?！?p> 顧青衫搖搖頭：“像他這樣身份的人，為何要去狎妓？”
“那婢女的死，又該作何解釋？”蘇御隱隱察覺到一些背地里的蛛絲馬跡，可卻依然有著疑惑和不解。
“如果說那是提前留下的呢？在這個世界上，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一個人，非常地簡單，而據(jù)我所知，百里塵就恰好有這個能力?！?p> 蘇御瞳孔微縮，他當(dāng)然明白此言何意，百里塵乃是百里世家中的杰出子弟、家主侄兒。
自然而然能掌握著許多殺人于無形的毒藥。
“青樓女子，最是低賤，如若能通過一死，換取親友榮華富貴，將一個高高在上的公子拉下馬，那絕對是她求子不得的事情。”
顧青衫依舊訴說著，寥寥數(shù)語，已然將事情全部說清楚。
蘇御再一次地沉默了，他不可能完全相信顧青衫所言，但如何也知道一二事情的真正經(jīng)過。
他自以為是好友好意，幫助自己來沖業(yè)績，卻沒想到反被當(dāng)槍使，成為報復(fù)顧凌云的犧牲品。
這時，一道急促慌亂的腳步聲傳來：“蘇大人，不好了，百里世家的人找上郡守，要見你一面，詢問案件真相?！?p> 蘇御沒有回答。
顧青衫看了他一眼，笑道：“蘇大人，走吧，將案件真相，公之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