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北平天安門附近有一座寺廟。寺廟規(guī)格不大,出入的香客也很少。若沒在寺廟附近的胡同巷口住過幾年,甚至察覺不到這破寺的存在。寺里大抵都是五六十歲,已出家半生的和尚,也有一兩個十七八歲的小沙彌。只是在一群老僧里,倒也看不出來。
“北平哪哪都好,就是沒有海。我活了一輩子,就想出去看看海?!敝鞒值缺娚猛炅巳齻€小時的木魚,拉著方丈的袈裟說到。
“你去吧,你也該出去走走了?!狈秸陕曇羝届o厚重,主持一聽便回想起來剛剛敲木魚的沉悶聲音。
在得到方丈同意后,主持滾著手里的佛珠,回到僧舍簡單收拾了下行李。其他僧人聽說主持要出趟遠(yuǎn)門,便都等在寺廟門口打算為他送行。主持的行李很少,很快就拄著木杖從僧舍出來了。在各位僧人的注視下,主持慢慢地走出寺廟。
那天出門是在晚上,方丈原打算讓主持呆上一晚等天亮再走,但見主持去意已決,便也不再多說。主持走了大約離寺廟大門十步遠(yuǎn)的距離,突然發(fā)覺背后好像有年輕的腳步聲。主持轉(zhuǎn)過身子,竟發(fā)現(xiàn)門口還站著個小沙彌,小沙彌一樣背著行李,看樣子是想和主持一起出門。
雖然主持在黑夜里看不清這小沙彌的樣子,但這大門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和四十年前他剛來這寺廟的時候一樣,印象太深了,真的一模一樣。
不經(jīng)意間,主持又看到從僧舍紙窗透出的黃光,頓時有些邁不開步子。而他背后小沙彌的腳步倒顯輕快,幾步就到了主持的身后。事已至此,主持只得在風(fēng)中抹了把老淚,往眼前的胡同口徑直走去。
好巧不巧,北平那晚突然全城停電。走了一個時辰的主持哪曾想到這茬,翻了兩遍包也沒找到半根蠟燭。好在他和沙彌已走到田間,在夜色下還有點(diǎn)點(diǎn)螢火可以照明。主持不斷用木杖敲打石路,借著微弱的金色螢火,小心地移動著佝僂的身子。一陣來自夜晚的風(fēng)便會讓這位老僧停留好久,風(fēng)很大,但在風(fēng)中還是能夠聽到身后小沙彌敏捷的腳步聲。突如其來的陰暗黑夜并沒有打亂沙彌的步伐,相反,勇敢的小沙彌索性閉上雙眼,在磕磕絆絆的石路上大步走去。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主持終于見到一家青年旅館。此時已是深夜,樓上的房間都已熄了蠟燭,只有一樓有個管家在燭光下喝酒。管家看似喝得很醉,做事卻很麻利。當(dāng)主持取出足夠的盤纏,管家便領(lǐng)他上樓,沙彌則跟在其后。
管家簡單交代了一下,便下樓接著喝酒。房間不大,但設(shè)施齊全,主持稍稍整理行囊,洗漱一下便上床休息。但早已腰酸背痛的主持竟遲遲無法入眠,只能望著窗外的月光反復(fù)嘆氣。又過了半個時辰,主持心生疑惑,平日自己躺下三五分鐘便能入眠,如今閉著眼都覺得心浮氣躁。主持猛得起身,在床頭點(diǎn)了半根蠟燭,翻出行囊里的經(jīng)書,取出黃紙和筆,一遍又一遍的將經(jīng)文臨摹下來。小沙彌同樣難以入眠,但和主持心里的浮躁不同,小沙彌內(nèi)心充滿了對未來事物的好奇。小沙彌的心臟在白色床單上狂跳不停,他并不渴望入睡,他意識到他能完全感受到這夜里的每一刻時間,這很美妙。
不久天就亮了,主持和小沙彌一夜都未曾合眼。主持背著行囊找管家退房,管家沒曾想這僧人只是借住一晚,便退回了多余的盤纏。主持拐著木杖出門接著南下。酒醒的管家上樓確認(rèn)了下房內(nèi)物品無誤,順便整理了下白色床單。
盤纏越用越少,主持的行囊也就越來越輕。主持按計劃花了十四天到達(dá)了福建,又在當(dāng)?shù)厝说闹敢聛淼胶_?。主持聆聽海聲,逆著海風(fēng)往看臺走去。離看臺還差十步,眼前便是遠(yuǎn)方的海岸線。那天是下午六點(diǎn)左右,一輪紅色的太陽正好下落,漁民的十字小舟在海上飄來飄去,一切是那么完美,這就是主持一直想要看到的大海。
一巨浪突然拍岸,圍觀在看臺上的人都嚇得往后退了幾步。主持便也不再上前,閉上雙眼,滾著手里的佛珠,想著寺里的木魚,念著昨晚抄寫過的經(jīng)文。突然,主持身后的沙彌一股腦地往看臺跑去,將看臺上的人一把推開,直接從三米高的看臺跳下,水花的聲音比剛剛的巨浪還要響上幾倍。
又過了十六天后,主持成功回到寺廟。一個月沒見到主持,大伙都開玩笑說主持有了點(diǎn)變化,覺得主持變了個人。只是那個按時敲鐘,低頭敲木魚的人不是主持又會是誰呢。方丈同樣覺得困惑,一日陪同新來的沙彌外出化緣,在附近的胡同里聽到一婦女正在教育發(fā)呆的小男孩
“他媽的趕緊給我做作業(yè),別走神了?!?p> 方丈這才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