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遲——”
一聲怒吼穿破浮云谷煉丹房,持藥小老頭滿頭白毛炸開,雙目赤紅噴火,牙齒咯咯作響,攥起的拳頭抬至腦袋兩側(cè),不住的前后晃動,好似要把空氣捶開。
微微佝僂的身軀,惱怒到極處,只能依靠劇烈顫抖來維持平衡。
兩名藥童弟子也是滿額黑線,瞠目結(jié)舌,吐不出一句寬慰話。
乾坤爐是從東浠城取回的,弟子不敢告訴持藥,他們趕到仰花樓時,兩名跑堂小二正在一點一點將乾坤爐推向糞池。
見凌劍宗仙長駕臨,仰花樓上下只覺蓬蓽生輝,有仙長撐腰,小二將云遲出賣得徹徹底底。
原來,云遲早提防凌劍宗強取豪奪,把乾坤爐留在仰花樓,囑托小二,若是第二日午時沒人來取爐,便將其推入糞池。
那日乾坤爐現(xiàn)出原型后,云遲匆忙趕赴家宴,將乾坤爐留在了兇獸屠宰場。
忠心衛(wèi)主的伏狼族漢子們,二話不說將乾坤爐丟進焚化池。
被兇獸血水、內(nèi)臟、排泄物浸泡了五六天的乾坤爐,撈起時已是光彩盡失,又變成一坨黑鐵,連黑煙也不冒了。
這樣一堆廢鐵,云遲放心大膽將其留在仰花樓,五顆下品靈石,小二屁顛屁顛,十分爽快的應(yīng)承下來。
以往,靈力導(dǎo)入,乾坤爐立馬如得了骨頭的小狗,搖頭擺尾,歡歡喜喜綻放光芒。
而現(xiàn)在,精純靈力持續(xù)灌養(yǎng)大半個時辰,也只是抖動一下,噴出兩縷黑煙,和回光返照沒甚區(qū)別。
“阿嚏!”
被持藥從里到外咒罵,某人很爭氣,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云遲揣著全部家當(dāng)站蹲在木屋前,一把彎刀、一枚銀戒、一顆火鳳內(nèi)丹,還有一本《凌劍宗弟子忌冊》,杏眼滾動,左右打量。
兩刻鐘前,劍行舟親自護送她上落雪嶺,放下她,喚了兩聲“仙尊”不見回應(yīng),取了報酬,又再次保證三日內(nèi)救回星石,然后扭頭一溜煙不見了,好像多待一刻會碰見洪水猛獸一般。
落雪嶺蕭風(fēng)猖獗,又冷又鋒利,云遲搙起淺藍裙擺捂住臉頰,張大嘴巴往衣料上哈氣,給凍僵的鼻尖一些熱流,指望時境雪早些出現(xiàn)。
放眼望去,雪峰峭壁白里透黃,滿山滿谷的素心臘梅,在瑟瑟寒風(fēng)中流竄,雪霧、花瓣交織勁舞,共繪一副絕美畫卷。
隨著一陣又一陣猛烈勁風(fēng),落在云遲肩頭的黃花瓣,換了一批又一批。
云遲想,踏雪仙尊不光手殘,還是個智障。
且看他的兩間木屋,歪歪扭扭,破洞遍布,定是到處漏風(fēng),既單薄又脆弱,在烈風(fēng)中咯吱咯吱晃動,隨時準(zhǔn)備傾倒散架。
木工活兒忒衰忒爛,不是個二把刀,就是個三腳貓。
偏偏還將木屋建在兩峰之間,一線天風(fēng)口處,沒日沒夜的兜風(fēng)。
近墨者黑,云遲開始擔(dān)心跟了這樣一位師傅,自己會降智。
正尋思著,卻見木屋后方,山坳盡頭騰起漫天血色,偶有淺藍劍光于血霧中閃爍。
‘時境雪?’
云遲雙手放在大腿上撐起身子,一陣酸麻登時從小腿傳至足底,趕緊左右橫跳顛腳,等到腿部完全適應(yīng)站立姿勢,才朝血霧走去。
臨近了,霎時目瞪口呆,尋了塊石頭藏起身子,探出腦袋朝不遠處張望。
只見兩峰一線天盡頭,矗立一塊巨大黑石碑,以拔地參天之勢直插天穹,一眼望不到頭。
黑石碑上汩汩鮮血急淌,好似血色瀑布垂落九天。
鮮血落地,圍圓蔓延,短暫流淌后,化為一團團血煙濃霧。
待脫離地面,青鬼怨魂撕開血煙,攀爬而出,涎水橫飛、張牙舞爪。
鬼氣陰森、血腥濃重,石頭后的云遲,右手捂胸,止不住干嘔。
惡鬼魑魅,已初具實形,高矮肥瘦,個個青面獠牙,雙目噴出紅綠幽光,不要鬼命朝半空中縱躍騰飛的白色身影撲去。
半空之中,血氣鬼氣滔天,男子烏絲蕩漾、衣袂翻飛,霜白劍刃刺、撩、掛、斬間,揮出幽藍劍芒,如萬馬奔馳破開血霧。
劍影所及,百鬼寂滅!
惡鬼越來越多,漸成千軍萬馬之勢,男子似有不耐,豎劍于胸前二尺,右腕內(nèi)旋,五指放松,手背朝長劍中部,輕飄飄一彈,崩出巨大幽藍霜花劍紋,橫亙兩峰,高速旋轉(zhuǎn),肆虐絞殺。
眨眼間,劍紋已逼至石碑,而后群鬼消散復(fù)化血水,血水倒流,隱匿碑中。
又一道彎月劍影掠來。
“砰!”
石碑應(yīng)聲炸裂,余波蕩開,飛沙走石洶涌翻騰。
來不及驚叫,幽藍屏障已在身前半丈結(jié)成,將石塊、血霧、勁風(fēng)盡數(shù)反彈回去。
須臾之后,山坳重歸平靜,黃花瓣伴著風(fēng)雪簌簌降落,云遲注視著男子朝她款款走來。
男子銀邊長袍張揚,烏發(fā)隨風(fēng)飄蕩,云遲透過霜雪花影去瞧他,卻又被他面上幾縷亂飛的發(fā)絲擋住視線,看不真切。
待到風(fēng)向更變,從云遲后腦勺刮過,把她的衣袂和烏發(fā)吹向身前,也掀開男子面上礙事的長發(fā)。
“嘶——”
倒抽一口冷氣,云遲心中巨震。
欲!
禁欲的欲,這是時境雪給云遲的第一印象。
銀白發(fā)冠將長發(fā)束得一絲不茍,面部輪廓鬼斧神工,衣領(lǐng)高至耳垂,將修長脖頸緊緊包裹,不留給人一絲一毫垂涎的可能。
前輩誠不欺我,仙尊果真驚為天人。
然而,當(dāng)他走近,滿身的欲盡數(shù)化為另一種氣質(zhì),一種更為真實的呈現(xiàn)。
——冷!
落雪嶺的峭壁,肆虐的陣陣烈風(fēng),泣血的刀刃,削尖的冰凌,冷冽的劍芒,所有堅硬的、冰冷的、鋒利的、冷酷的、無情的,都像他,都是他。
就連棱角分明的臉,和斜飛入鬢的劍眉,都像嗜血的刀鋒,殺人、誅心、剔骨。
與生俱來的威嚴(yán),直讓人俯首稱臣。
分明是出塵絕世仙人之姿,卻只能讓人聯(lián)想到鮮血、死亡和毀滅。
尤其此刻,他身上殘留三分鬼氣,更叫人不寒而栗。
縱是色膽包天的云遲,面對此番容色,也提不起半點輕薄戲謔之意。
云遲修煉馭星術(shù),自我精神力比常人強橫數(shù)倍,此刻也不敢造次,盯著他的眼睛,三分謹慎七分懼意。
“噗!”
被他揚起廣袖微微一掃,云遲歪倒飛出三丈開外,后背撞向一棵臘梅樹,噴出一口鮮血,抖落一地鮮黃。
而后眼瞼一閉,去夢周公,隱約聽見一個霜雪涼薄的聲音。
“誰允許你這么看本尊!”
果然,這人連聲音都在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