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秋峰玉樓水榭昨夜走了水,消息隨晨間第一縷風(fēng)傳遍三十六峰,以及群峰腳下千里浮云谷。
云遲抵達青擇峰時,弟子居守衛(wèi),四名元嬰期年長女修兩兩分列,彼此交頭接耳,正在討論此事。
期間穿插三兩句玉樓水榭主人的老舊陳談。
“你是誰?”一名女修見生人前來,伸臂擋住去路,例行公事詢問,“來找誰?”
修仙無歲月,幾名女修均是步履輕盈,風(fēng)姿綽約,拂袖間紗裙翩躚,云遲視線隨意掠過,亮出身份玉牌,徑直入內(nèi),并未將幾人放在心上。
目送云遲走遠,復(fù)又竊竊私語。
“這人是誰,竟持長老玉令?”
“你不知?她便是落雪嶺那位,短命的那個。”
“原來如此?!?p> ……
云遲不知,自己夫妻二人,與這一干人等,前生不識今生陌路,竟都雙雙成了飯后談資,供人消遣。
“連仙長?!逼蛷挠诜客廨p敲三下門格,通報道:“落雪嶺花蓮仙長來訪?!?p> 連空雨拿過木盒。
“到哪兒了?”一邊扯著嗓子問,一邊將榻上鋪開的靈石攏成一堆,手忙腳亂往盒中塞。
小財迷!云遲嗤笑一聲,“到跟前了?!贝蟛娇缛胛輧?nèi)。
“跑腿費不少呢。”云遲瞥了眼木盒,上品靈石,少說一二百枚,“連空雨,你胃口不小啊。”
“嘿嘿嘿!”連空雨對云遲一通癡笑,“托小師叔的福?!?p> 說完,又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木盒,“小師叔?!边B空雨打開木盒,獻寶似的呈給云遲看,“你看,空雨往后再不用為無靈石買靈丹發(fā)愁了。”
傻丫頭,財不外露不懂?云遲暗中吐槽。
“這些……不會都是蕭關(guān)逢給的吧?”云遲問,心口好像卡了口老血。
連空雨瞪著大眼,點了點頭。
蕭師弟真是天下最好、最大方的師弟。連空雨心想。除卻小師叔允諾的報酬,給蕭師弟講講小師叔在落雪嶺的日常,還能獲得更多靈石。
“呃——”云遲努力擠出一抹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你收好?!?p> 虧得本少主家底雄厚,換做旁人,早家破人亡了。云遲對蕭關(guān)逢此等敗家行為嗤之以鼻。
“小師叔來找空雨,所為何事?”無事不登三寶殿,連空雨知曉云遲最不喜無故蹉跎,白白浪費修行時間。
云遲拍了兩下儲物袋,“隨我去趟浮云谷?!?p> 干癟儲物袋中裝了巨款,三千上品靈石,五百獸丹,出門前剛問蕭關(guān)逢要的。
……
……
夜幕下,月明霧清,蟲鳴不絕,萬千繁英隨風(fēng)搖曳,徐徐清風(fēng)換香風(fēng),一室之內(nèi),默契和諧。
蕭關(guān)逢坐在書案后,偶然抬眸,余光掃到女子趴在榻上,撐臂托腮,目光渙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極少這般安分,蕭關(guān)逢覺得云遲今夜有些不尋常,又無從考證。
云遲身下擺了本《凌劍宗弟子忌冊》,這是她第一次翻開這本書。
書頁停留在第二頁,首行寫著“第五條,殘害同門者,廢除修為、剔除靈根,罰往渡厄淵暗獄,永無歸期。”
“蕭關(guān)逢。”云遲突然翻身下榻,來到書案前,“你可有什么愛吃的?”
蕭關(guān)逢回答:“沒有?!?p> 嗓音一如既往清冷,視線還停留在彎彎扭扭的符文上。
云遲上身壓過桌面,“編一個,隨便什么都行?!?p> 踮起腳尖,又朝前挪動了些許,扭轉(zhuǎn)身體,頭枕書卷。
從下往上盯著蕭關(guān)逢,“我曾說要燒菜給你?!蹦抗獬纬骸Wⅲ艾F(xiàn)在就要!”
斬釘截鐵。
蕭關(guān)逢低垂眼眸,看了云遲一陣,女子目光星子一樣發(fā)光,堅定且固執(zhí),長睫將蕭關(guān)逢眼底的情緒掩住,半晌才慢悠悠道,“我最喜飲茶,你為我沏一杯吧?!?p> “好!”朝蕭關(guān)逢莞爾一笑,又眨巴一下左眼,俏皮明朗,“馬上就好。”
秀發(fā)滑落書頁,云遲直起身來,大步朝門口走去,打算燒一壺新水沏茶。
“云遲。”蕭關(guān)逢在云遲跨出門前叫住她,“你還未問我要飲什么茶。”
既是贈禮,是該問的,是自己疏忽了。云遲暗想。
而后扭頭,“要喝什么茶?”
“最相思!”蕭關(guān)逢看向云遲,答道。
遲恨相逢晚到時,最相思。不過是自己用來捉弄他的小把戲。居然點名要喝這酸掉牙的野果茶?云遲心想。難道蕭關(guān)逢與時境雪一樣,口味獨特?
“這里沒有最相思,換一個吧?!?p> 云遲萬萬沒想到的是,蕭關(guān)逢居然從儲物袋掏出個竹筒,正是當初自己送他的那只。
在廚房沖茶時,云遲偷偷抿了口。
“噗——”
還是原來的配方,原來的酸。
待茶溫了。
蕭關(guān)逢端起茶盞,猛然一大口,茶水已去大半,平地起驚雷,云遲登時目瞪口呆。
他這是怎么了?云遲覺得自己小腦瓜子智商存量告急。
一向極重儀態(tài)的蕭關(guān)逢,行任何事均是慢條斯理、有條不紊,此刻,梁山好漢喝酒似的飲茶法,怎么看都與他矜貴持正的外形不搭。
云遲彎下腰,盯著蕭關(guān)逢側(cè)顏,輪廓鮮明,造物主一筆一畫勾勒的,都像是為她的審美量身定做。
“酸嗎?”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嗯?”
“……唔!”天旋地轉(zhuǎn)剎那間,乾坤顛倒物是非,“蕭……唔!”。
幾滴茶水從齒縫滲入口腔,比檸檬酸,云遲稍感不悅,蹙起了眉頭。
扶住后腦勺的手掌,比料峭春風(fēng)寒上三分,濃密的發(fā)絲也擋不住絲絲涼意。
蕭關(guān)逢的手好涼。云遲心驚。難怪他的唇也時時透出涼意。
不斷有茶水從唇角溢流而下,珠簾垂落,掛滿綿綿情意,蕭關(guān)逢含糊不清說了句話,“云遲,相逢……未遲……”
清冷低沉嗓音緩緩洇開,宛如深海底傳出的鯨鳴,又像天外信徒唱響的梵音。
“你要的?!笔掙P(guān)逢摩挲著云遲,后腦勺漸漸升起暖流,逐漸和廝磨的唇瓣一般熱,“我都給你。云遲——”
云遲有片刻失神,而后一把推開蕭關(guān)逢,逃也似的跑開了。
心里只一個念頭:今夜不可以!
昨夜可以,明夜可以,只今夜不可以。
云遲跑出房間,披上月色,破開降露,奔出玉樓水榭,朝青擇峰而去。
蕭關(guān)逢,待我明日,赴完生死,再來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