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華貴妃
東方之既白時,李姝就被青嵐從被子里扯了出來,美名其曰,“公主不久就要嫁作人婦了,怎的還如此愛睡懶覺?!?p> “這不還有一月的時間呢,不著急啊,好青嵐,你讓我再睡會吧,我真的好困好困?!彼蛲砣觳呕貙m,路上還差點被侍衛(wèi)逮個正著,這睡了還沒兩個時辰呢,實在是眼睛都睜不開??!
她扯過被子蒙上頭,好半晌也沒聽見青嵐的聲音,當下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丫頭可不會放任她,難不成是心疼她要嫁人了?
李姝將被子拉開一個小角,果不其然,那小丫頭在抹眼淚呢,小模樣還怪可憐的。
“好啦好啦,我不睡了,姑奶奶你可別掉金豆豆了。”李姝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身而起,又用手帕給那愛哭的青嵐擦了擦眼淚,“好啦,叫晴眉她們進來給本公主洗漱吧,都已經當大宮女的人了,可莫要再哭了?!?p> 青嵐與她從小一道長大,感情親厚,兩年前皇宮派人來接她時,她是四個小丫頭中唯一一個陪她進京的。為著她,青嵐舍棄了外祖母給的贖身契與豐厚的嫁妝,她說,“女郎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多可憐啊,我要陪著女郎?!?p> 當時不少家仆都笑話她,當奴才的可憐當主子的,當真是好笑。也有人說青嵐是想來上京嫁給官老爺,想攀高枝兒……
李姝知道青嵐不是這樣的,她是真的想陪著自己,也是真的覺得自己在這巍巍皇城,深宮之中會覺得孤單。
一眾宮女依次走進來,拿著銅盆、捧著錦衣、端著早膳。晴眉將她散落的長發(fā)高高盤起,梳成飛仙髻的樣子,上頭綰以三翅鶯羽朱釵,發(fā)間點綴金玉芳鈿。
“公主,適才華貴妃娘娘派人前來請您去一趟鐘粹宮。”晴眉給她戴上一塊碧玉鑲金雙勾玉佩,“怕是想說賜婚一事,公主可要前去?”
“當然要去?!崩铈χ?,沖晴眉調皮地眨了眨眼。
她本就生的明艷,這一笑起來更是顧盼生輝,生生晃花了一眾宮女的眼。
鐘粹宮。
華貴妃洛氏穿著妃紅色牡丹緞面蜀錦,腳踩牡丹刺繡的底鞋,婀娜曼妙的身姿,冷艷的臉龐,肌膚如雪,唇不點而赤,眉不描而黛,濃密的睫毛下一雙丹鳳眼正似笑非笑地看著眾人。
“聽聞昨兒個陛下給柔嘉殿下和林相賜婚了?”
“是呢,陛下莫不是病糊涂了,那徐家的小將軍半年前死在了邊疆,這外邊可都說這柔嘉殿下克夫呢?!?p> “姐姐所言極是,況且這歷來駙馬便不可入仕,我朝雖未有這諸多限制,卻也不曾有過尚公主的丞相吧?更何況先前還有那驃騎將軍呢?!?p> “皇上未免太過溺愛柔嘉殿下了……”
華貴妃摸了摸懷中波斯貓光滑的皮毛,嘴角勾上一抹笑,放任底下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抱怨。
說到底啊,不過是這好處沒有落到自己頭上來罷了,所以這會才站在高高的國家立場上、拿著祖宗禮法指責陛下的不是。
也談不上指責,真要在陛下面前,這些人可都是鵪鶉,哪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言之鑿鑿呢。
“貴妃娘娘這真是好生熱鬧?!?p> 一眾嬪妃轉頭看去,只見那人一件天藍色繡梨花云錦宮裝,容色清冷,背光而立,朝陽在她身后聚攏,帶著與生俱來的皇家貴氣,不是柔嘉公主又是誰。
她其實早就到了,只不過阻止了宮人的通傳,在外頭聽了好一會的大戲。
說來說去就是那么幾樣,嫉妒她得父皇寵愛,嫉妒她容貌昳麗,現(xiàn)在還多了一樣兒,嫉妒她有了一門好親事。
“唉,誰讓我這么會投胎呢?”李姝心想著,臉色笑容又燦爛了幾分,被人嫉妒那人又拿自己沒法子的感覺還不賴。
她同幾位高位嬪妃一一見過禮就坐了下來,至于那些品級不夠的,還不值得她這位嫡公主見禮。
更別說那些人如今都恨不得自己沒出現(xiàn)在這里,正安安靜靜的扮演著漂亮花瓶的角色呢。
“這宮人真是越發(fā)不懂事了,公主來了都不知道通傳?!比A貴妃輕啟朱唇,冷冷地道,“雖說咱們公主從小是在宮外養(yǎng)著的,卻也容不得她們如此放肆,每人下去領二十十大板罷?!?p> 從華貴妃出言訓斥時就跪了一地的宮人聞言霎時臉色慘白,唯唯諾諾道,“奴婢領命?!?p> 李姝最是不喜這樣的場面,更不喜華貴妃如此做派,這一番話說的,看似是在給她出頭,其實暗戳戳的不就是想說她這個公主不懂規(guī)矩,不愧是在宮外長大的,還連帶著以莫須有的罪名責罰宮人,好讓自己被記恨。
后宮的女人,在陰謀詭計里浸淫久了,早已掌握了言語殺人傷人的法則。
“娘娘言重了,是本宮讓她們不必通傳的,娘娘要怪就怪本宮吧?!?p> 華貴妃神色不動,摸波斯貓皮毛的手卻重了些許,“如此,看在公主為她們求情的份上,就饒這些不知道規(guī)矩的奴才一回,改為罰俸三月吧?!?p> “奴婢謝娘娘恩典,謝公主恩典。”
一場恩威并施的好戲落幕,嬪妃們眼觀鼻鼻觀心,任是心中百轉千回,放在明面上還是保持著那端莊完美的微笑。
華貴妃臉上帶著笑,輕聲道,“陛下昨日賜婚來的突然,想必公主到這會兒還生你父皇的氣呢,于是本宮就想著叫上眾姐妹和公主談談心,畢竟姐姐去世過早,有些東西還未來得及教您呢?!?p> “正是如此,公主都未曾見過那林相呢,萬一不合公主的眼,豈不是平白讓公主受了委屈?”
“不過陛下這般寵愛公主,公主若是抗旨不遵,想來陛下也是不會怪罪的。”
李姝面帶微笑地聽眾人說完,才緩緩道,“諸位娘娘多慮了,對父皇的賜婚,柔嘉并無二話?!?p> “公主到底是長大了,明事理了不少,那本宮就祝公主與林相今后琴瑟和鳴,白頭偕老。”華貴妃笑容滿臉,對李姝說話的語氣都柔和了下來。
“承娘娘吉言?!崩铈謭?zhí)一塊桂花糕,輕輕咬了一口,“娘娘這兒的點心向來是不錯的,不過今兒這桂花糕倒是有些太膩了。”
“是嗎?大抵是御膳房那廚子放多了糖的緣故吧?!比A貴妃哪里不知道這位公主殿下是在借著桂花糕說她呢,當下岔開話題,“聽聞長公主殿下三月二十三要辦一場賞花宴,想必是宴請了公主的,不若公主帶著平康那孩子一道去吧,你們姐妹二人也好有個伴不是,公主意下如何?”
華貴妃洛氏入宮十余載,為明景帝誕下一子一女,肅王殿下李屹與平康公主李嬋。
李姝對這兩人都無甚印象,只依稀記得肅王李屹是個沉悶的性子,不怎么愛說話,似乎也并不得父皇寵愛,至于平康公主李嬋,聽聞在她未回宮前,是這皇宮里最受寵的公主。
李姝想著這華貴妃怕又是要整什么幺蛾子,只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李姝可不曾怕過誰,當下就答應了下來。
眾人又說了會無關緊要的閑話,便開始陸續(xù)告辭歸宮,李姝早就想走了,她昨晚本就沒睡好,一大早又聽了好一會這些個美人假惺惺的姐姐長妹妹短的,實在是煩的很了。
一出鐘粹宮,青嵐就出言問她,“公主,今日還去看陛下嗎?”
“去吧?!?p> 李姝幼年體弱養(yǎng)在白玉城,全因白玉城有一神醫(yī),神醫(yī)號稱鬼圣,世人皆言,“神醫(yī)可活死人肉白骨?!笨稍谒磥?,那不過是個古怪的老頭,并且不知何緣故,鬼圣終身不愿踏出白玉城一步。
但久病成醫(yī),何況李姝跟隨鬼圣十來年,到底是學了點皮毛的,之前她回宮就發(fā)現(xiàn)明景帝身子骨不怎么好,這兩年更是越發(fā)嚴重,恐怕不到半年陽壽了。
明景帝是多年的心病了,自己又不愿治,硬生生拖成了絕癥,所以哪怕鬼圣在此也束手無策,再者,這世間早已沒有鬼圣了……
說來當初從白玉城來上京時,李姝并不認為自己會對那兩位不曾謀面的父皇和皇兄生出什么感情。
雖然他們每年就派人給她送去諸多的金銀珠寶,甚至每次都會給她寫長長的信,一開始只有父皇寫,后來皇兄會寫字了,就也學著父皇給她寄信。
可是小孩子又知道什么呢,她記得那時每每外祖母給她念,她都乖乖坐在那里,等外祖母念完了,就問上一句“我可以出去找青嵐她們玩兒了嗎?”。
鬧得大伙都在后邊笑她,但更多卻是對她的憐愛,原因無他,李姝幾乎從出生起就跟著他們來了白玉城,姜家人再寵她,終究也比不過在自己父母身邊長大。
就這樣,她從小孩長成了女郎,她未曾怨恨過,因為姜家人給了她太多太多的寵愛,她并不覺得自己缺少了什么,也并不覺得父皇與皇兄于她有所虧欠。
甚至當她從姜家的小小姐姜樂安變成大楚公主李姝時她的內心也毫無波動,但到底是血緣吧,以至兩年前她看見父皇與皇兄那一剎那竟沒忍住落下淚來。
之后的兩年里,明景帝更是將所有一個帝王能給女兒的都給了她。
錦衣玉食,奢華的宮殿,無上的寵愛,她可謂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所以就趁著這最后的一段時間里,好好陪陪她的父皇吧,畢竟他病重至此還在想著給她賜一門好婚事,想著給她找一個能護她一生周全的人,就怕等他不在了,有人會欺負他的小公主……
鐘粹宮。
當最后一個嬪妃告退,華貴妃當即扔了自己一直抱著的貓,可憐那小小的貓兒差點摔傷了腳也無人去管。
“綠竹,派人去??祵m把平康公主請過來?!比A貴妃收起掛了一上午的笑容,沖著底下的宮人道,她眉眼微微向上,這樣看過去倒讓人覺得十分凌厲,不敢直視。
“娘娘,平康公主自昨日聽說陛下給柔嘉公主與林相賜婚一事就大發(fā)雷霆,在宮內打砸了不少東西呢,這會怕也是不愿過來的?!?p> “沒用的東西,一遇著點事就知道摔東西,哪有柔嘉半分冷靜,本宮怎么生了這么個蠢貨,去叫她過來,就說本宮自有辦法讓她得償所愿?!比A貴妃輕輕揉了揉太陽穴,恨恨道,“本宮當年能搶了姜挽容的男人,本宮的女兒照樣能搶了她女兒的男人?!?p> “奴婢領命?!本G竹聞言,立馬往殿外走去。
外面陽光正好,可是再好的陽光也無法驅趕后宮有些人心中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