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往山下走,自從有了大燕子死,引魂雞出事的事,這引魂雞也沒人愛搶了,這公雞也是耕子管程老大借的,當(dāng)初老程家有事求耕子,耕子不也給拿錢了嘛,雖說該給的給了,該還的還了,老二家妻離子散的,這可跟人家耕子沒關(guān)系,再說人家不是求上門了,難道說求你了臉一摔不理了?這不是東北爺們該干的事,盡管知道耕子怕是一時半會拿不出這么只雞來。
耕子引魂雞一放,誰都怕招災(zāi)惹禍,最后被楊大寶搶了去,這貨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這一年日子是真不好過,躺著四個多月,身上好幾處骨折,命是真硬,愣是沒死,誰都不搭理他,老娘也病的起不來炕了,他就是個混蛋,也不說找找人給看看,也是沒錢了。
接媳婦回來去了兩次都沒接回來,最后老丈桿子咬著后槽牙讓閨女跟他回來了,在那個年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扁擔(dān)挑著走,攤上了誰也沒辦法。
本來他是不想來的,他怕人多,再有人揍他,要不是他娘哭唧唧念叨當(dāng)初不耕把他背回來,他一準(zhǔn)沒有命,他才不來呢,一路上他都在最后,埋土?xí)r候也往邊上靠,生怕別人注意到他。
到了耕子家他停都沒敢停,就跑回了家,其實耕子家有好嚼谷,大青山的胡子給送來一角子肉,五十斤高粱米,半扇狍子肉(半只),這時候也顧不上了。
當(dāng)然這是張亞楠安排人送的,要不你以為誰?狗子?別說胡子狗子,現(xiàn)在去了乃子山,沒在大青山,就是在他能有這好心?
我朋友內(nèi)蒙狗子也是個摳門的,管他要個黃金大盟都不給,你說我們兄弟的感情連個黃金大盟都不如嗎?也就是把車賣了的事,這人啊,不識交。
耕子也傻了,自己家都快塌窩了,哪來的東西?大青山胡子送的?我哪認(rèn)識胡子?
他也想到張亞楠,可他跟張亞楠話都沒說過兩句,那年月東北農(nóng)村雖說不興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張亞楠也算是小媳婦,跟爺們聊天也是招閑話的。
收了東西也得招閑話,可是耕子沒事,他除了干活,就是個傻子,張亞楠會看上他?大家伙用屁股想也知道沖著耕子媳婦。
徐媽在張羅事,她是不能上山的,不光她,白事女人都不能上山,上墳女人去的都少,不知道因為什么,女人陰氣重?作者問了老輩人不少次,也沒問出個子午卯酉來,一問就是自古以來,我去你的自古以來,東北殯葬歷史才多少年,滿族人都是學(xué)的漢族人,有機(jī)會去東山老家問問,也許他們能知道。
胡子來送東西,把徐媽嚇一跳,她倒是不怕有人說通匪,自己兄弟的揍性她太清楚,可主家也沒個男人,都上山了,她也得硬著頭皮接下東西,村里各家娘們都不敢靠前,胡子啊,張亞楠的事才幾天,其實她們也是多余,苗圃和雞冠山(張亞楠娘家)這幫子胡子是不能碰的,碰了姑奶奶沒準(zhǔn)就得拿她的鏡面匣子找你嘮嘮。
她還得拖著瘸腿一點點把東西往院子里拉,還得讓著幾個胡子來喝酒,這也是老禮,誰家辦事情,不管紅事白事,不管是干啥的,只要不是要飯的,剛掏完糞,趕上了就得招呼人一聲,人家吃不吃是人家的事,讓不讓是你的事,不讓就有人挑理。
幾個胡子見她腿上有毛病,也沒裝大尾巴狼,把東西拿起來送到后廚,就騎馬走了,他們也不敢多待,這地方離著林吉太近,真碰上穿官衣的,就得倒霉,再說一會指不定屯長就得來,雖說他們都認(rèn)識,但背后打交道是一回事,這么多人面對面打招呼就是另外一回事。
后廚的大師傅李建剛見了東西也樂了,他本是誰家有事四處幫忙,那年月別人拿豬肉狍子肉當(dāng)好東西,可他真是總見,東北有句老話,“大旱三年餓不死廚子”,“瘦死的廚子也有八百斤”。
當(dāng)然這是夸張,不過不管啥時候,廚子都不是個缺嘴的行業(yè),真到了他們都缺嘴的時候,大概也就是史書上寫的“餓殍千里”“易子而食”的時候吧。
那李建剛樂什么?主要今天的主家太困難了,肉是一分都沒有,各種蔬菜倒是有,還很全,這可不是耕子家的,他這一年還哪有時間弄園子,都是鄰居各家給湊的,也是那年月的規(guī)矩,誰家有事大家都幫忙,就是平時去誰家地里摘點青菜也不是個事,但不包括那幾個好偷的人家。
都是清湯寡水的青菜,這席面也實在是難看,誰家也不能把肉送來,葷油?想都別想,雖說本鄉(xiāng)本土的,也都是泥腿子,嘴上不能說什么,也不會有人怪大廚做菜糊弄,可畢竟不好看不是,屯長要是來了,長輩們再一坐,那也太沒臉了,耕子上門求的他,席面給辦成這樣他也沒臉上前面來啊。
這回有了嚼谷就好辦,幾盤肉菜一上,那幫子人能吃出個屁,油鹽醬醋缺點就缺點,哎,耕子不也是個苦命的嘛,一起長大,上樹掏鳥窩,下河抓泥鰍,誰跟誰都是父一輩子一輩的交情。
屯長來了,耕子趕忙讓到主桌,這老吳頭當(dāng)屯長這么多年,這種事也是駕輕就熟的,來早了不行,主家男人都上山了,他來了連個搭話的都沒有,和娘們聊聊生理期?要臉不要?再說自己一個人坐主桌,煩人不?
得估摸時間,上山的都回來,他再過來,即使像耕子家這樣的,主家連個會說話的人都沒有,(老莊家老幾位在屯里本來就不受待見。)但是下山的人里可是不少爺們能搭話,罵這幾句,損這幾句,抬抬人,踩踩狗,也就開席了。
其實他連飯都不想吃,一個屯子就那么大,誰家啥樣誰不知道,耕子家又有什么好嚼谷,他能差了這口吃食?
到地方都沒等他開牙,就有人把胡子送肉,抬棺過河,大傻子讓墳塋的事都跟他說了,大傻子那塊墳塋地的事他早就知道,這附近山山水水的,家家戶戶的日子,他也是個老棺材板子了,啥不知道?至于讓墳塋這幫人上山之前他就知道,大傻子老丈人老郭頭和他念叨過,這事辦的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