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見愁隕落

　　見愁道君似乎站不穩(wěn)，將要跌坐在門檻上，木之青伸手扶了。

　　肌膚相觸，是老樹皮般的觸感。

　　一股垂垂老矣的靈力從相觸間迸發(fā)而出。

　　良久木之青笑了，“你想奪舍我？”

　　天藍(lán)水清，古宅幽深，陰冷陳腐。

　　見愁道君摔到門檻上，沒有站起來。

　　她笑，“總要試試看還能不能活下來?！?p>　　結(jié)果是，她命盡。

　　拼盡全力的一次靈力爭奪，在木之青身上顯得雷聲大，雨點(diǎn)小。

　　最后一擊似乎耗盡她的全力，她張口，鮮血染紅了衣襟，血液怎么也流不完，止不住順著衣襟流到地上，暈染出一片血色，給地磚染上鮮亮的顏色，

　　好半響，見愁道君才止住吐血，笑道，“失禮了?！?p>　　“還好?！蹦局喽紫聛?，定定看她一會兒，半響稀奇道，“真奇怪，你試圖奪舍我，我竟然不想報復(fù)你?！?p>　　悲寂暈滿了這片陳年古宅，見愁道君的頭發(fā)披散著，遮住了半張臉，鮮血浸濕了發(fā)，顯得長發(fā)的顏色更加厚重。

　　“這世間，遍地都是擁有血海深仇的人。玄靈大陸以實(shí)力為尊，隨手揮袖，殺了多少凡人。他們不會在意，因?yàn)榉踩巳缤瑝m埃?！?p>　　見愁道君的意識似乎不清楚了，喃喃念著自己隨便想到的東西。

　　“小女子擁有數(shù)百年時光，能有親自手刃仇人的機(jī)會，最后仇人卻也沒有死在自己身上。”

　　“呵呵，就算是這樣，也比許多凡人要幸運(yùn)得多。木姑娘，”她的目光無著無落的落到木之青身上，“不瞞你說，小女子曾經(jīng)想知道將凡人當(dāng)作塵埃是什么感覺?！?p>　　“你去做了？”

　　“嗯?！币姵畹谰?，血又涌了出來，“我是邪修啊。不殺凡人，不練殺戮之道，我如何能與化神魔修一戰(zhàn)？”

　　她蒼老的手揪住木之青的袖子，目光渾濁的看著她，“我是個壞人，對不對？”

　　木之青看了她良久，見愁道君始終盯著她，想要個答案。

　　“你是個惡人?！蹦局嘈ζ饋?，“怎么？難不成希望我說你是個好人？你是個可憐人，逼不得已這么做？”

　　見愁道君愣住，良久癡癡怪笑起來，“木姑娘說得對……”

　　她的嗓音嘶啞如老鐘，越說聲音越低，“你說得對……你說得對……”她靠近木之青，輕輕道，“那么木姑娘你呢？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可以。我沒有特別想做的人樣?！?p>　　“……”見愁道君含笑，陰惡的眼眸竟然慈祥的彎了起來。

　　她沾滿了血的牙齒合上，干癟的唇抿了起來。

　　她抿唇一笑，像是羞澀的老人。

　　“木姑娘……”見愁道君最后道，“失禮了……”

　　然后她的手從木之青的衣袖處滑下，鮮血溢滿了這片土地，卻沒有沾染木之青的裙角。

　　見愁道君無力靠在門框處，眼睛依舊是慈祥的瞇著，泛著死寂的灰，卻久久未曾閉上，徒留唇角的一絲笑意。

　　隨著日落西山，天色暗沉，她的笑意也變成了陰惡，涼絲絲的直逼惡靈。

　　荒郊野嶺，有過路人經(jīng)過這片古宅，覺得天色昏暗，于是推開院門想要進(jìn)來，然后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慌盈滿心間。

　　眼前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沒有任何生機(jī)的倚在門框處，而一個水靈靈的綠衫女子蹲在一旁，身旁是一大片血跡，而她微微歪著頭，久久凝視著這個老人。

　　路人僵在原地，許久不能有動作。

　　綠衫女子動了動，側(cè)頭看來，杏眸里什么都沒有，身子大半隱在黑暗中，皎潔的月光照不亮她的周圍。

　　路人跌坐在地，連滾帶爬爬出院門。急促的腳步聲跑出許久，才有仿佛失真的尖叫聲響徹黑夜，“鬼??！有鬼！”

　　木之青不太開心的撇了撇嘴，“我這么好看哪里像鬼了?！?p>　　她的目光回到見愁道君身上。

　　又是一會兒，木之青嘆了口氣，“沒有靈魂?！?p>　　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門框再高，似乎也容不下她纖細(xì)的身影。

　　“原來是以靈魂為祭，才能以化神道尊一戰(zhàn)?！?p>　　“所以既然沒有靈魂?！彼焱陸醒晚匆姵畹谰?，“又何來什么奪舍?！?p>　　綠光在黑夜中，皎潔的月光中仍是顯眼的，強(qiáng)烈的生機(jī)之氣包裹住見愁道君，使她遠(yuǎn)離了那些血液，遠(yuǎn)離了臟污的門框。

　　靈力包圍著她，使她懸浮在古宅院子的半空。

　　忽的，在綠光的層層洗滌下，蒼老的身軀忽然煥然一新。

　　蒼老如老樹皮的皮膚變得光滑白皙，長長的白發(fā)變得烏黑如墨。

　　她布滿褶皺的臉龐漸漸變得白皙，如同二八少女。

　　這是見愁道君。

　　她的眼睛依然未閉上。

　　但是她光鮮亮麗的外表，沐浴在綠光中，像是籠罩在光華里的少女。

　　不知憂愁。

　　木之青看了一會兒，笑了，“連谷主是死是活都不問，生怕失望，最后卻還是死不瞑目?！?p>　　那為何不問呢？

　　木之青抬了抬手，包裹著消瘦身軀的靈力忽然轉(zhuǎn)換成熊熊烈火。

　　見愁道君的身軀緩緩上升，仿佛浴火重生般。

　　——不知燃燒了多久，細(xì)細(xì)碎碎的灰燼仿佛塵埃，紛紛落落到這座古宅。

　　木之青立在院中心，灰燼像是下起的雪，卻特意繞開她而行，走遍古宅的每一個角落，漸漸與地上的塵埃融為一處。

　　晨曦將起，“雪”早就停了。

　　木之青轉(zhuǎn)回頭，縱觀看去，最先注意到的是門檻上的暗沉顏色。

　　——血早已干了，與旁處的地磚并無不同。

　　木之青垂首良久，忽的一笑。

　　“凡人如塵埃，修士……不外如是啊?！?p>　　木之青走出古宅時，身后傳來炙熱的溫度。

　　她回首，看到灰燼死灰復(fù)燃，包裹著一切塵埃燃起熊熊烈火，將古宅連同一切燒得干干凈凈。

　　烈火燃得又高又寬，綠衫翻動，木之青凝視這一片烈火。

　　耳邊有烈火的聲音，鼻間似有經(jīng)年累月的木腐味，青煙裊裊升起，晨曦在遙遠(yuǎn)的天際升起。

　　金色的晨曦，火紅色的火焰，裊裊青煙。

　　直到最后，晨曦照樣升起，古宅被烈火化為一旦，一地灰燼。

　　風(fēng)一吹，什么都沒有剩下，徒留木之青立在原地。

　　她抬頭，瞇了瞇眼睛。

　　天藍(lán)水碧，太陽隱在云層中，和往日并沒什么不同。

　　一切如常。

　　全是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