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溪叫我捂住中年男子的小孩的眼睛，一邊跑去他的另一個房間里取來一小瓶橘黃色半固狀液體，倒在中年男子的身上，眾人看得呆了，他的身上開始變得土黃，“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燒焦的羽毛氣味？嚇到各位了，這個是他身上攜帶的蛋白質(zhì)粉可能碰到了我的實驗室的一些化學(xué)物質(zhì)，他的身上就開始產(chǎn)生反應(yīng)了，不過現(xiàn)在他已脫離危險。請各位到小舞池處繼續(xù)享受酒水和音樂，我來處理這件事?！?p> 嫂子從頭到尾都很淡定得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她趁其他客人走到別處時，摸了摸身體開始從土黃漸漸恢復(fù)正常血色的中年男人，“啟溪，他的身體就是用蛋白質(zhì)做的，你為什么要騙大家呢？”啟溪抬頭意味深長地看向她，“我說出真相，對我又有什么好處呢？只會讓那些客人對我起疑心，懷疑我是不是也造了一座回收死人的工廠？”我頓時明白過來，白熾的那座生化工廠是用來做這種事情的，估計是要搶救下所有死人腦中的回憶，萃取出對他有用的信息？“他也是白熾工廠里的……?”啟溪譏笑道：“問我干什么？該問問你的哥哥啊?！?p> 中年男子在啟溪臂膀下睜開了眼，他的小兒子撲上去哭叫：“爸爸，你嚇?biāo)牢伊?！”他臉上有點胡茬，鼻子有點鷹鉤，眼窩有些深邃，但眼神卻十分和善，甚至有些唯唯諾諾?！皢⑾壬?，剛才要不是您救了我，我現(xiàn)在沒準(zhǔn)就又落入白sir的控制之下了?！鄙┳友凵皲J利，“你說什么？白熾當(dāng)初為了幫你保存記憶，換了多少次你體內(nèi)的骨骼組織？難道你就對白熾一點感激之心都沒有嗎？”
“對，我本來當(dāng)初是要重謝他，但正是我這身組織中的氫氟酸腐蝕了我的妻子！白熾?yún)s一直沒提醒過我！我妻子是在白熾工廠里任職的一名研究流行感染病毒學(xué)家，在妻子在細(xì)菌戰(zhàn)奮起反抗時，我穿著玻璃制服擋在她身前，沒想到制服被我的身體組織侵蝕，灼燒到了她，等我活下來時，才發(fā)現(xiàn)她不在我的身后，原來她已經(jīng)化為灰燼了……”
“尼克，你說這些話，有證據(jù)嗎？”啟溪半信半疑地打斷他的話，“我能充分理解你的心情，但不是我不相信你，你要證明你的話沒有半點疑點存在，不然就是誹謗?！蹦峥藦囊露堤统鲆淮该鞯姆勰?，“這是她的一部分骨灰，你可以拿它在玻璃上點燃，產(chǎn)生腐蝕時，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無稽之談?！?p> 嫂子臉和墨杜薩一樣，誰看誰倒霉，“你不是還有事嗎？那你先回去吧，我和啟溪說，你不用管。他說的有關(guān)白熾的話，你一個字也別信?！逼鋵嵨沂前俜职傧嘈艈⑾脑挼?，白熾的記憶博物館確實不能對除了他特別信任的人之外的人說出去，不然就會釀成大禍。
白熾的工廠表面上養(yǎng)著各種珍稀植物，但實際上它們都是人類死后的尸體碎塊，這點已經(jīng)被我抓到鐵證了，我只要在嫂子和白熾去歐洲后，將我收藏的膽囊交給啟溪，再讓他去實驗室研究，判斷出這是誰的尸體，死因是什么，如果不是被白熾所害，那么至少能證明他無罪；如果顯示是被白熾所殺，那么我絕不會包庇他。
白熾發(fā)了短信，懇求我去他和嫂子家陪他一會，我糾結(jié)半天，還是改了方向，往他家開去，忽明忽暗的海上燈塔在預(yù)示著今晚與以往完全不同。海風(fēng)弄歪了白熾家門口的炊煙，他眼睛里的霧氣漸漸放大，“烤火呢？”我下去拍了拍他的雙頰，“等著你來，然后把你架在火上上下旋轉(zhuǎn)，灑上椒鹽和孜然，夠我吃一年的了?！蔽覜]心情和他開玩笑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他眨巴眼睛，睫毛上的露珠被火光蒸發(fā)，“是?！蔽抑浪辉噶倪@個話題，“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我靈機一動，“我發(fā)現(xiàn)你根本不愛嫂子，是嗎？我猜對了嗎？她是你的女朋友，但你的內(nèi)心卻出賣了你?！?p> 白熾緘默了，他默認(rèn)了這個事實。他和我從來都沒有任何血緣，但他竭力希望和我維持一種微妙的關(guān)系。但他又想擺脫我對他肉體上的“控制”，只有通過無數(shù)次的試驗，找出那個真正想放棄自己肉體和記憶的靈魂，才能將他自己的靈魂安置在那個被遺棄的肉體上，從我這里釋放出一個嶄新的開始。這就是他絞盡腦汁建造記憶博物館的原因。但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想，還未得到證實?！澳闶窃趺粗赖?？”他每朝我貼近一步，我便倒退一步，“上次嫂子明明一整天都有時間陪你，你卻故意支開她，讓我在醫(yī)院看護你，你這么節(jié)儉的人卻甘心花幾天時間和你的化療手術(shù)費，就是等我和你有獨處的時刻，不是嗎？嫂子可能心里猜到了你的主意，但她還不敢肯定你對我是那種心思罷了?！卑谉胄断铝怂械木髲姷目諝?，他做出了讓步：“你愿意讓我和她一起去南歐嗎？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把這筆單子拱手相讓給我的合作伙伴去做，并跟她正式商談，好聚好散，她要多少分手費都好說，只要你一句話，再和你創(chuàng)造并享有更多的讓你終身難忘的記憶。如果你同意，我就和她一起去，我和她從歐洲回來再和她商議分道揚鑣的事，也許她一時接受不了，但我一定不會虧待她的?！?p> 他的話我貌似不知從何時開始，苦苦等了許多年，但又不知從何時起淡忘了?；貞浀拈l口不斷推進著我和白熾的關(guān)系，直到這一刻。我嘴角抽搐，猛地將自己墜入他的懷里，胸口此起彼伏，他的毛線衣被我迸發(fā)而出的淚沾濕，沁入他的皮膚內(nèi)?！皩Σ黄?，我總是想逃脫你，但我知道和你過著天長地久的日子、與我重塑一個更自立的靈魂并不自相矛盾。也許我倆下一秒不知道還會不會在同一個世界，但我能做到的就是在任何空間里，都能將我存在過的痕跡融入到你的靈魂深處?！彼囂叫缘赜孟麓近c觸著我的兩片唇瓣，我無所畏懼地黏上了他的臉，海邊的篝火調(diào)動天上的星河，簇?fù)碇覀?，直到彼此的意識徐徐升入黑天鵝絨織成的天際，再沉沉墜入分不清是浩渺的星團還是冰涼死寂的海面之上，他的身影迅猛地攪動所有本該分工明確的宇宙萬物。
嫂子還沒回來。次日清晨，我呆呆地環(huán)視著周圍的衣物，揉了揉眼睛，確認(rèn)自己神志清醒，篝火已經(jīng)燃滅，可能昨晚的熾烈降壓了火勢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