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奇幻

天龍之紀

天嶼篇(五)

天龍之紀 繁星予夢 16325 2022-02-13 01:11:36

  天龍帝國歷元武三年。

  時值九月七日,入秋不久之際。

  帝都西郊,西南軍駐地,演武沙場。

  偌大的演武場上,只有兩道身影在不斷的交鋒,雙方使用的兵器碰撞在一起所發(fā)出的清脆響聲,在外人聽來,似乎更像是一種有節(jié)奏的打擊樂。

  突然,打擊聲迅速加快,并且變得沉重起來,剛才攻守平衡的雙方變?yōu)榱似渲心弥L槍一方的猛烈進攻。

  “二哥,你又慢了。”趙羽一槍挑飛了代天浩手中的軍士長劍。

  長劍在空中翻舞幾圈后,噌的一聲沒入了沙場。

  “確實快?!贝旌瓶嘈σ宦暋!澳阋坏┨崴?,我就應付不過來了。”

  “我使用的畢竟是長槍,你拿一把劍,本就被我克制,能打這么多的來回,還得是二哥你實力過硬啊?!?p>  趙羽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將長槍插在了場上。

  “話說今日二哥你不應該去皇城巡查治安嗎,怎么有時間到我這里來?”

  “是大……陛下讓我來慰問你的?!贝旌拼藭r的語氣嚴肅起來。

  “嗯。”趙羽似乎也是早就想到了。“多謝陛下關心了,不過明日我便會親自去宮中向陛下稟報此次鎮(zhèn)壓西南舊秦的詳細情況,麻煩二哥這多跑一趟了。”

  “但二哥今日來,也有我自己的話要對你說?!贝旌瓶戳丝此闹艿那闆r,他的目光落在了遠處的一隊士兵身上。

  “二哥說吧,這里都是我的親兵,和我們一同打過許多大戰(zhàn)役的,過命的交情,不用擔心隔墻有耳?!?p>  “那好,你實話告訴二哥,這次平亂,你是否抓住了領頭的前朝秦氏皇族之人?”

  趙羽看了代天浩一眼,似乎不想讓代天浩擔心,微微笑了笑。

  “沒有,我率兵攻克墨蘭時,舊秦軍的領頭人已經(jīng)自焚而死了。”

  “誰能作證?”

  趙羽搖了搖頭,“這是被俘虜?shù)那扒厥勘嬖V我的。”

  “怎么了,二哥?”

  “你剛回帝都沒幾天,你不知道?!贝旌粕袂槟亍?p>  “最近朝野傳聞,說那個自焚而死的前秦領袖并非是自焚,而是被你放走了?!?p>  趙羽聞言大笑,“何以見得?”

  “墨蘭一戰(zhàn)是場苦戰(zhàn),作為叛軍最后的一座大城,墨蘭的兵力多達二十萬,囤積的糧草足夠使用半年。你帶兵猛攻了近四天,又是圍城近半個月,也沒有成功拿下他們。就在你對陛下所下達的軍令狀期限的最后一日,那叛軍就自己開門投降了?!贝旌凭従徴f來。

  “一切都太巧合了。”趙羽接上了話?!皩Π??”

  “所有人似乎都能看得出此次陛下強令我立下這三個月的軍令狀,是明示對我動手了。”

  “畢竟當初的一批人中,除了二哥你和我,其余的開國功臣們要么被貶,要么自己主動讓出了權力,謀求一個功成名退了。”

  “我倆身居要職,一個作為護衛(wèi)皇城的中央軍護國元帥,一個是負責清除前朝殘余的西南軍首腦的平西王,陛下雖然嘴上說有我們?nèi)擞兄Y拜的兄弟之情,當如親兄弟一般,但心中所想,仍然把我們當做外人看待。”

  “不,甚至說是心頭大患?!?p>  趙羽說話直接了當,不加隱晦,倒是把代天浩給震住了。

  “而如今在軍令狀期限的最后一天,我為了保命,與前秦軍領袖暗中商議,用他的性命安全換我一個成功入城,自然也是站的住腳的說法了。”

  “推波助瀾的良機,陛下斷然不會放過?!?p>  代天浩此時打斷了趙羽。

  “你既知道如此,為什么還要回來?!為什么還要決定去見他?!”

  “明天的召見,說不定就是他動手的時機!”

  “聽二哥的,現(xiàn)在大哥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他了,不要……白白送死…”

  代天浩上前一步,焦急的等待著趙羽的回答。

  “不,二哥,與其隱姓埋名的逃竄躲避,我寧可選擇凜然受死?!壁w羽搖了搖頭。

  “為什么?!”代天浩反問。

  “你我都是經(jīng)歷千百場戰(zhàn)爭的人,難倒不知道活下去的可貴嗎?”

  “那些與我們并肩作戰(zhàn)犧牲在沙場的兄弟,那些死于戰(zhàn)爭的無辜百姓,那些本來可以幸福安穩(wěn)過完這一生卻死在過去亂世的人,你我見的還少嗎?”

  “你我兩人,在北邙山,在子歸原,在截天關,與秦軍打了那么多場死戰(zhàn)……”

  “好不容易,我們活了下來,為什么,還要去冒險……”

  秋風瑟瑟,吹動著兩人的衣、發(fā),兩人相對而視,卻再也無人發(fā)言。

  隨風而來的還有一片片落葉,這些落葉伴隨著涼透的微風,

  趙羽伸出手來,輕柔的接住了從遠方飄來的一片枯黃殘葉。他的目光落在了這片枯葉之上。

  “死亦何所懼……”

  “不如歸去……”

  趙羽長嘆一聲,重新看向了代天浩。

  “二哥,你為什么而活?”

  突如其來的反問也是讓代天浩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趙羽露出了一絲微笑,代天浩記得,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若不是二哥和大哥你們當年在江州城救下了我,我恐怕,早就已是入土之人了吧。從那時起,我的命,就不只是我的命了?!?p>  “幫助大哥完成他所想之事,就是我存在的唯一意義了?!?p>  “我趙羽本就是一個家族的棄子,在外漂泊多年,從未想過我會有如今的成就,位極人臣,封王拜將……”

  “如今前秦最后的勢力已經(jīng)被徹底剿滅,反對派再無翻盤可能,我對大哥恩情的最后報答,也算是完成了。”

  “這天下蒼生再也不用擔驚受怕的度過每一天了,他們可以安心的享受這本屬于他們的太平之世了?!?p>  “我完成了我自己應該做的事,雖死無憾了。”

  趙羽看向頭頂?shù)奶?,“這就是我,從江州起義一直為大哥奮戰(zhàn)至今的最大動力吧……”

  “那么二哥你呢,你又是為什么,一直堅持著呢?”

  代天浩依舊沒有發(fā)言。

  “二哥你,原先比我更加無欲無求,就像個機器一樣,你在戰(zhàn)斗的時候,下手更狠,招招斃命,有時我看來也覺得膽寒。明明殺敵立功無數(shù),卻總是對換來的財富、地位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在旁人看來真是不折不扣的怪人。”

  “當年立國之時,大哥給你我封王,保留將位,可你執(zhí)意推辭,硬是成了我們這一批人中,唯一一個沒有爵位的人?!?p>  “而且鎮(zhèn)守東方這樣的好位置,你也是不要,執(zhí)意要留在當時百廢待興,暗潮涌動的帝都,做一個中央軍的元帥,一手保障大哥的安全。你的所為,不也是為了大哥嗎?”

  “我知道二哥你重視我們?nèi)说男值苤椋珦Q作從前的你,不會像今日這樣直接與我明說?!?p>  “我在外戍守西南的這兩年,二哥的變化也是相當大,是因為……那個女孩嗎?”

  代天浩沒有回答,也就是沒有反駁。

  “哈哈,看來是說中了?!壁w羽明白了代天浩的心思。

  “所以二哥你現(xiàn)在看來,才更會像是一個人,而不是那無情的戰(zhàn)爭機器?!?p>  “三弟我相信,既然二哥有了新的可以為之而活的目標,對二哥來言,想必也是幸事。那么,往后的路,便繼續(xù)走下去吧?!?p>  趙羽從胸口掏出了一幅小型卷軸,將其扔給了代天浩。

  “這是?”代天浩伸手接過。

  “這是我平西王府的地圖。”趙羽轉(zhuǎn)身向營帳走去。

  “我明日若是遭遇不測,還請二哥,能去那里,按照上面的標記,找到我最后留存在世的幾樣東西?!?p>  代天浩最后問道:“是……什么……”

  “靈淵,我在立國戰(zhàn)爭中所著的鎧甲,我趙家的秘傳槍法,還有……當年關曉天為你我二人所著的《定北邙》的曲譜?!?p>  “雖然羽并不畏死,但總想在走后留下一點令人銘記的東西?!?p>  “在后世,我或許會被描述成亂臣賊子,被不明真相之人所不齒。但我認為,只要有知曉真相之人存在于世,羽的一切,終究會被人銘記。真相,就永遠不會被掩蓋埋藏?!?p>  “那么,就拜托二哥去做那見證銘記之人吧?!?p>  代天浩盯著趙羽漸行漸遠的身影,用顫抖的手緊緊握住卷軸。

  秋風依舊撲面而來,毫無停息之意。

  待到趙羽快要進入營帳之時,他停了下來。

  他面向代天浩,最后回以了一個笑容。

  “這輩子能遇見二哥,也不枉在這世間走上一遭了?!?p>  “羽走后,請二哥自己保重。”

  “若有來世可言,羽愿意再與二哥并肩而戰(zhàn),同袍而行?!?p>  “就此別過?!?p>  言畢,趙羽轉(zhuǎn)身入帳。

  代天浩看著手中的卷軸,內(nèi)心久久不平。

  良久之后,他悲痛的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向了軍營口。

  他沒有成功的勸下他,他也不愿意違背他的想法,既如此,他也只能寄希望明天的召見,他們的大哥,能念及兄弟之情了。

  在那一年的秋天,在這西郊軍營,他們完成了最后的相見。

  天龍帝國歷元武三年九月八日,平西王趙羽受天武陛下周元武召見入宮,由西南軍監(jiān)察使揭發(fā)七條罪行,尤以通敵一罪為首,欲以死治罪,平西王未曾反駁,天武陛下大怒,將平西王扣押至天牢,褫奪平西王、西南軍元帥等位,以待秋后問斬。

  平西王下獄第二天,中央軍元帥代天浩入宮諫言,望天武陛下明察寬恕,天武陛下大怒,訓斥代天浩后,閉門不見。代天浩無功而返。

  元武三年九月十一日,平西王趙羽自盡于天牢中,遺體于當日傍晚被不明人士劫走。天武陛下震怒,下令封城徹查,搜查三日,無果而終。

  九月十四日,西南軍副元帥王安率軍壓城逼問,于帝都西門武定門與中央軍元帥代天浩交涉,以王安撤軍至西郊,代天浩保障西南軍眾人無罪而終。

  九月二十日。天龍帝國東南部,常安。

  這是上古時期人類幾大修行者家族中,聞名天下的趙家所在之地,與其他幾大修行者世家一樣,趙家早在先秦時期便已開始了閉隱的生活,族中子弟皆是居住在趙家自己所有的連龍山脈之中,不問世事。

  連龍山脈綿長無比,其長達三百公里,平均海拔達到一千三百米,山脈百分之七十部分都位于常安境內(nèi),帝國在此處設立一切行政體系都無權管轄趙家,當然,趙家之人也絕不會插手地方事務,族中有嚴格規(guī)矩約束子弟行為,決不允許出現(xiàn)以修行者的身份行非法逾矩之事。

  雙方就此達成微妙的平衡。

  連龍山脈主脈,趙家西門。

  一名黑衣男子懷揣著一個精致的黑色盒子,背后背負著一桿銀槍,他的面部被黑色的兜帽遮擋住,一步步的向山門走去。

  “來者何人?請止步?!笨醋o大門的趙氏子弟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迎上前去攔住了他。

  男子聞言摘下了帽,露出一頭白發(fā)。

  “還請轉(zhuǎn)告一下趙家家主,天龍帝國中央軍元帥代天浩求見?!?p>  幾名子弟也是感到驚訝,隨后再次問到:“還請問所為何事?”

  代天浩的目光掃了一下懷中的盒子,最后說出五個字。

  “帶故人回家?!?p>  這些子弟自然明曉這幾日帝國發(fā)生的大事,稍加聯(lián)想,不難想到代天浩所謂的趙家故人是誰。

  “是,還請稍等?!睅酌拥苎杆倥苋敫?。

  片刻之后,趙家議事大廳。

  趙家的核心人物此時都匯聚一堂,迎接這名元帥的到來。

  代天浩入廳后,向在座的人,無論老少,都行了一禮。

  他們這些人,也不敢怠慢,代天浩的名聲,他們自然知曉。紛紛回禮。

  “此次打擾諸位前輩,實在抱歉。”代天浩率發(fā)話?!暗氡刂T位前輩也知道,晚輩前來所為何事。”

  廳中的長者們一言不發(fā),全部將目光投向了端坐在大廳中心的一人。

  那人一身白袍,一頭黑發(fā)中夾帶些許銀絲,相貌卻顯得一副年輕模樣,只不過看上去顯得消瘦疲憊。但給人的氣息仍舊是一種超脫世外的長者風度。

  他緩緩起身,周圍的侍從上前攙扶,卻被他推手拒絕。

  “代天浩將軍從帝都一路前來,辛苦了?!彼胶偷拈_口。

  “老夫是現(xiàn)任趙家家主,趙徽,是趙羽的父親。”

  “比起他所受的一切,算不得什么?!?p>  “這么說,小羽他當真……”

  “三弟他已經(jīng)魂歸高天了,我……只能從天牢中帶出他的遺體,可惜就連遺體也不能久存,我在帝都將三弟遺體火化,帶著這些,終于……來到了這……”代天浩的哽咽著。他將之前一直緊緊抱在胸口處的黑色盒子遞給了趙徽。

  “小羽……”趙徽小心的接過了盒子,捧在手中仔細的查看,確認沒有損壞后,也是悲痛無比的開始了啜泣。

  這時周圍眾人連忙上前安慰,趙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于悲傷,一時間頭暈目眩,連忙向原先的位置走去,在一旁的侍從幫助下,搖搖晃晃的坐了下來。

  “族長,逝者已矣,還請不要過于悲傷,保重身體才是?!?p>  廳中的眾人也是不斷的寬慰著。

  許久之后,趙徽才微微平復下來,對一旁的侍從說道。

  “為代天浩將軍看座?!?p>  一旁的侍從連忙取來椅子,招呼著代天浩坐下。

  代天浩也是緩緩坐下,他從與王安交涉后,向周元武復命,隨后告假,將帝都的事務全數(shù)交給了中央軍副元帥張明,隨后帶著從平西王府中取來的趙羽遺物,一路隱藏身份,披星戴月的趕到了常安,途中基本上沒怎么安心休息。

  加上悲傷過度,他也是感覺渾身不適,這種精神上的沖擊,遠遠超過了他肉體上的疲勞。

  他一坐下便是開始不斷的咳嗽,漸漸的,他再也難以忍耐,竟然咳出了一口鮮血。

  眾人也是大驚,一旁的侍從也是慌忙拿來面巾為代天浩擦拭嘴角血液,代天浩回絕后,利落的用手擦干凈了殘留的血。

  “實在是有勞代天浩元帥了,元帥的恩情,我趙某人定當回報?!壁w徽見到這樣一幕也是倍感心疼。

  “這是我……應該做的……”

  “趙族長,在下其實有問題向想向您了解?!?p>  “代元帥但問無妨,老夫必當知無不言?!?p>  “我先前就聽三弟提過,他是被家族逐出的,在那以后他有幾個心愿,其中大多已經(jīng)實現(xiàn),只剩下這最后一個?!?p>  代天浩看向了大廳中央的趙徽。

  “他這一輩子,都想留在家族之中,他在數(shù)年前的立國戰(zhàn)爭中不止一兩次的與我,與陛下提到過……”

  “若是我戰(zhàn)死在沙場,把我埋在常安,最好是連龍山脈上靠近趙家的地方,我就算是死了,也要回到故鄉(xiāng)?!?p>  “這是他生前的唯一愿望了,所以,我?guī)麃淼搅诉@里?!?p>  “我現(xiàn)在就想知道,趙家,是否能夠重新接納他……”

  “若是可以,我可以就此告辭。若是依舊不行,抱歉,就當是我?guī)麃硐蚰鲎詈蟮母鎰e,在這之后我必須帶走他,就依他的愿望,把他安置在附近的地方。”

  雖然代天浩說話有點因為身體的不適而顯得聲音較小,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出,他這話中的語氣之堅定。

  “代天浩元帥之所問,也正是我之疑惑?!?p>  趙徽此時站起身,環(huán)視廳中在場的人們,開口問道。

  “在座諸位,無論老少,都是我趙家過去、現(xiàn)在、將來的頂梁柱,是我趙家的肱骨。關于當年小羽的事情想必各位也是知曉的,現(xiàn)在我就想在這里問問大家,看看大家對小羽能否歸家持有什么看法?!?p>  看著廳中立刻開始議論的人們,趙徽也是加上了一句。

  “所有人,無論是誰,但說無妨?!?p>  “咳咳……”一位白發(fā)老者率先起身。

  “那老朽就先發(fā)表一下我的看法?!?p>  “當年小羽本就是因為插手了前秦的官家處理反叛群眾,被前秦的人上門緝拿。礙于當時的官家壓力,也是按照我趙家修行者不得插手常人間事務的家規(guī),我趙家不可能一手保下小羽,但也決不能就將一個十九歲的孩子那樣交出去,因此當時我們想出了這樣的辦法——依照家規(guī)逐出家族,劃清小羽與家族的界限。讓小羽自己謀取一條生路?!?p>  “現(xiàn)如今前朝已經(jīng)覆滅,新朝已立,小羽也是憑自己立下了不世之功名,封王拜將,讓其回歸也應當沒什么問題……”

  “可現(xiàn)如今,短短數(shù)年,情況急變,小羽被當朝天武陛下定為反賊,扣上了一個造反的帽子,現(xiàn)在,我們該如何看待小羽呢?”

  “是平西王,西南軍元帥,還是入天武陛下所說的亂臣賊子呢?”

  “事關家族聲譽和家族與當今陛下的關系,茲事體大,以老朽之見,不如暫且放緩,等到合適時機再將小羽迎回……”

  這時候,一名年輕的女子站起來,打斷了這名老者的發(fā)言。

  “大長老此言差矣?!?p>  那名女子走到堂前,面向在座各人。

  代天浩看去,這女子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身著趙家的青色家服,也許是因為練武的原因,臉上并無任何妝色,但一樣掩不住她的美貌和凌人的氣勢。

  “兄長當年本就沒有做錯什么,我等修行之人本就是為了維護世間正義,行正道之事,當年暴秦當?shù)?,所行之事,所下達的命令即使是我趙家這樣的千年世家也難以接受,更何況當年的無辜百姓?兄長當年出手相助,本就無過,誠如大長老所說,面對一時的壓力,要為家族考量,不惜斬斷兄長與我家族的關系,將他除名開外,可我相信大家都應該知道,兄長的作為對得起他身為我趙家修行者的名號!”

  一番話擲地有聲,在場的議論聲漸漸減小。

  這女孩是,三弟提到過的妹妹?趙夢塵?

  代天浩此時用著一種贊許的眼神看著這名站在廳中發(fā)言的女子。

  “更何況前秦已經(jīng)消亡于世,當今兄長本就是天龍帝國的立國功臣,當是莫大榮耀,至于大長老所說的當今陛下對兄長的定義……”

  趙夢塵這時候轉(zhuǎn)向了代天浩,對代天浩開口。

  “這名代天浩將軍,我接下來想要說的話可能在你們這些在朝為官之人看來是大逆不道之言,若是難聽,也請只是當做我等山野之人的閑談?!?p>  “若是要我說,你們所效命的這位天武陛下,簡直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夢塵,怎敢如此???”

  “太放肆了!”

  ……

  全場嘩然,趙夢塵此話若是傳到周元武那里,對趙家而言怕是滅頂之災。而且眼前這位,可是中央軍元帥,當今陛下的頭號近臣。當初立國功臣中的首位。與周元武的關系遠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所有人都看著代天浩,想知道這位的反應如何。

  代天浩聽后面部表情抽搐了一下,似乎是覺得自己聽錯了,一字一句回問到。

  “抱歉,你剛才說的話,可以再重復一遍嗎?”

  “我說,周元武,就是個權欲熏心的忘恩負義的無恥小人!”

  眾人全部安靜下來。代天浩起身,走到了趙夢塵前方。

  雖然趙夢塵比代天浩矮上整整二十多厘米,但絲毫沒有被代天浩從上而下的俯視所嚇倒,她回以同樣堅定的目光,看著代天浩那微微充血的雙眼。

  “哈哈哈……哈哈哈……”代天浩突然右手捂臉仰天放聲大笑起來?!皩?,忘恩負義……哈哈哈……”

  趙夢塵疑惑的看著這名元帥,不知道自己的話怎么刺激他了。

  “你說的沒錯,但記住,在我這里我可以無視,在外界,謹言慎行,不然你們趙家一旦被盯上,就麻煩了?!?p>  代天浩看著趙夢塵,小聲的嘆道:“三弟,你妹妹倒是和你一樣,直言不諱?!?p>  “應該還有想說的話吧,繼續(xù)說吧,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拿你說的話做文章的?!?p>  “因為你說的話,也是我的心聲。”

  “是我作為中央軍元帥,不能說,但是一直想說的話。”

  “那好,我就繼續(xù)了。兄長此次遭難,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是周元武為了排除身邊原先的通過立國戰(zhàn)爭得到權力之人,兄長這所謂的反賊之名本就是荒誕可笑至極,加上這位元帥拼死將兄長送回到我趙家,外界又怎么知道兄長遺骨如今在我趙家這里?家族內(nèi)部只要嚴格要求門人子弟把握住風口,又能有多大的風險可言?”

  “若是家族還是如此顧前盼后,猶豫不決,怕是要讓外人恥笑我趙家毫無威懾力和底蘊了,兄長當年僅十九歲就被迫離家,在外打拼了十二年,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卻負罪枉死,現(xiàn)在回到故里,難不成我們還要讓他流落在外嗎?”

  “在下可以保證,我將三弟送回途中,絕無任何外人知曉此事,就連之前在與西南軍副元帥王安交涉時,我也沒有透露出三弟遺體去向,你們要是擔心這個,大可不必,只是不知道趙家內(nèi)部的消息能否封鎖住?!贝旌拼藭r附上一句話。

  趙徽聽見這話,也是表了態(tài)度。

  “代天浩元帥既然有此把握,那剩下的就是我趙家之事了?!?p>  “諸位,那就按老規(guī)矩,投票表決吧?!壁w徽此時站起,面向廳中人們,“當做家族會議處理,望諸位謹慎思量?!?p>  很快,結果出來了。

  反對四人,贊成十三人。

  “那么我以趙家第一百七十八代家主的身份宣布,趙氏子弟羽,于前朝秦歷一千四百五十六年十一月九日觸犯家規(guī),迫于前秦壓力,抹除族籍,今在外度過已有十二年,念前朝已然覆滅無存,加之原本所為并無本質(zhì)過錯,現(xiàn)于天龍帝國天武三年九月二十日,正式恢復族籍,歸于常安故里。按其生前直系傳人身份,遺骨與我趙氏先祖同葬!”趙徽一字一句的說出這番話,氣勢十足,聽來讓人覺得不可反對。

  “謹遵族長命令?!睆d中各人也是向趙徽行禮以表接受。

  “此事既然了結,代天浩元帥不如暫且在我趙家歇息數(shù)天,等到身體稍加恢復再回帝都也不遲?!?p>  趙徽對代天浩說道。

  代天浩搖了搖頭。

  “多謝您的好意了,可眼前帝都因為三弟之死,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被此事牽扯上身,帝都外的西南軍隊也是沒半點退讓之意,我此次告假才能出來,現(xiàn)在要抓緊時間回去了,以防再生事變?!?p>  “既如此,老夫也不強做挽留,但元帥如此辛勞的送小羽歸家,于老夫而言已經(jīng)是無以言謝的大恩大德了,還請元帥收下一些薄禮,不然老夫?qū)嵲趦?nèi)心不安。”

  “趙羽與我兄弟一場,我二人以兄弟相待,如今他遭受不幸,我自然有義務送他回家,了結他的最后心愿,您若是這般客氣,倒是太見外了?!?p>  趙徽聽后也是微笑,“無論如何,這個恩情老夫銘記在心,日后元帥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趙家?guī)椭?,我趙家一定全力相助?!?p>  “若無他事,在下告辭了?!贝旌普f完,便向外走去。

  “夢塵,去送送代天浩元帥。”趙徽回過身對一旁的趙夢塵說到。

  “是,父親?!?p>  趙家西大門處。

  “不用跟著我了,回去吧……”代天浩對身后緊跟著的趙夢塵說到。

  “我再送您一程路。”趙夢塵回答,“實在是感謝您能送兄長回家。”

  “看來三弟還是沒白惦記著你……剛才的話,說的真漂亮?!?p>  “兄長本就是與我至親之人,只是世事難料,當年被迫離家,好不容易在前些年得知他還平安的活著,就算無法相見也是倍感安心,只是想不到短短數(shù)年,兄長便……”

  趙夢塵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微不可聞。

  “是啊……”代天浩也是感嘆。

  “他一直都以為自己會戰(zhàn)死沙場,壯烈的走完一生,想不到那些敵人沒能夠送走他,反倒是他認為最親近的兄弟……真是諷刺呵……”

  “咳咳……”代天浩想到這,不禁又是一陣痛心,再次干咳起來。

  “您還好嗎?”趙夢塵上前一步。

  “現(xiàn)在三弟走了,下一個,怕就是我了……”代天浩自言自語道。

  “您的意思是,那人下一個要動手的目標就是您了?”

  代天浩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他也沒有答案。

  “世事無常,我一個凡人,又怎么能料想到明日之禍福,最后的答案,也只能由那高坐在龍椅之上的人決定給出了?!?p>  “或許對他而言,立國成功之時這盤棋就已經(jīng)下完了,現(xiàn)在他要做的是一顆顆的除掉這些舊棋,然后如他所愿,放上只屬于他的新棋子,讓他的后人能高枕無憂的接手這個棋盤?!?p>  “而我,好像是這上面的最后一枚棋子了?,F(xiàn)在就看這位執(zhí)棋者,到底是如何看待這枚最有價值的棋子了。”

  “夢塵有一事不明?!壁w夢塵似乎是忍耐已久,終于憋不住了,說出了這一句。

  “問吧?!?p>  “兄長和您,一個是西南元帥,一個是中央元帥,為什么……”

  “你們從來沒有想過反抗?”

  “西南之地本就是軍事重地,前秦殘余勢力盤踞在那里,那里的軍隊數(shù)量最多,足足有五十萬人,是除去中央軍外最強的軍隊。而中央軍雖然僅僅只有十萬人,但聽聞在您的帶領下,訓練有素,紀律嚴明,戰(zhàn)斗素質(zhì)極強,號稱天軍,這些部隊八成士兵都是之前跟隨你們打過立國之戰(zhàn)的,他們也應當清楚你們的為人,若是知道陛下如此污蔑,想必也不會坐看的?!?p>  “這次王安的逼問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由陛下下達的詔書都沒能嚇住他們,他們卻相信您對他們的保證。這些士兵對你們的信任大于陛下?!?p>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倆完全可以起軍抗議?”

  代天浩看著眼前這名僅僅二十二歲的女子,心中生起一絲驚訝。這種膽識可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有的。

  “嗯……差不多吧,總之你們可以用手中的兵力保護自己,不是嗎?”趙夢塵想了一會說到。

  “若是你有時間聽我解釋,我倒是很樂意告訴你?!?p>  “夢塵還請您賜教。”

  “好?!贝旌拼藭r打出一個響指。

  頓時之間,二人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模糊,趙夢塵驚訝的看著眼前的變化。周圍的真實世界的顏色也在逐漸褪去,轉(zhuǎn)化為單純的黑與白。

  “不用緊張,這是一種叫做憶前塵的秘術,是我一位朋友傳授給我的,作用僅僅是讓人真實的見識到某一個人的過去經(jīng)歷,不是用來戰(zhàn)斗的。”

  “但其中的場景也是很真實……所以有些回憶,我寧可永遠都不想起來……”

  須臾間,二人周圍場景變?yōu)橐惶幣f廟堂。

  此時的廟堂外風雨大作,天空中雷鳴陣陣,趙夢塵受這壓抑的氣氛影響,不自覺的加快了呼吸頻率。

  但很快趙夢塵便注意到了廟堂中的景象。

  三人跪拜在地,虔誠的膜拜著眼前顯得破舊的神像。

  “我周元武?!?p>  “我代天浩?!?p>  “我趙羽?!?p>  “愿在此結拜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以此為誓,昭告上神,望天地為證?!?p>  三人異口同聲,一字不差的說完這段話后,一致拿起前方的酒碗,暢快的飲下,然后互相熱烈擁抱在一起。

  “這是……”趙夢塵看著眼前的趙羽和代天浩,對身旁的代天浩說到。

  “這是前秦一千四百五十七年的三月七日,江州城外的一處廢棄廟堂,我與你兄長,還有當今的陛下在此結拜為兄弟。”

  “江州結義?!壁w夢塵說到。

  “后來人們是這樣稱呼的?!贝旌泣c了點頭。

  “您和兄長,還有陛下,笑得……真開心啊……”

  “是啊,在那一天,我們都覺得自己重新?lián)碛辛擞H人,擁有了活下去的意義,如此喜事,怎么可能不高興啊……”

  趙夢塵可以感受到,即使身處在這老舊廢棄的廟堂中,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三人的喜悅與興奮之情絲毫沒有被削弱,他們此時的舒暢快意是的的確確發(fā)自內(nèi)心的。

  代天浩此時望著眼前的景象,不禁伸出了手,試圖想去觸摸到眼前的趙羽,可是當他的手觸碰到的一刻,卻直接穿過了趙羽的身體。

  是了,這是回憶,不是當下真實發(fā)生的事情,再如何逼真,自己也沒辦法找回曾經(jīng)的他們了。

  他苦笑一陣后,轉(zhuǎn)過身對趙夢塵說到:“那我繼續(xù)?”

  “嗯?!壁w夢塵堅定的點了點頭。

  清脆的響指聲再次響起,一切又開始了變化,天旋地轉(zhuǎn)后,二人眼前出現(xiàn)了全新的景象。

  這是在一座高臺之上,漫天的大火籠罩了這座高臺,在這高臺上望去,下方的城市景象一覽無余,四處的火焰和遠處傳來的廝殺聲表明了這座城市已經(jīng)陷入了一場血戰(zhàn)。

  趙夢塵可以看見,在這熊熊烈火中,周元武手持一把鋒利的染血長劍,走向了一名跪倒在地的男子,這名男子身著著前秦的軍服,看樣式,軍銜絕對不低,只不過這名男子身上到處都是滲出血液的鮮紅傷口,看樣子已是重傷在身。

  “我們會在這座千年的古城上,打響秦帝國在西方地區(qū)覆滅的戰(zhàn)爭信號。無論結局如何,或許像你所言,這微弱的火焰會被無情撲滅,但我們會用盡全力,讓它全力的燃燒綻放?!?p>  “呵呵,是嗎……”這名男子無力笑著,“我很期待,在這亂世之中,這點火苗能維持多久呢,若是它能燎原,倒也不錯……”

  “可惜你看不見它的結局了?!?p>  下一秒,趙夢塵睜大眼睛,驚訝的看著這一幕。

  周元武迅速出手,一劍無情的刺入那名男子的胸膛,利刃貫穿了他的身體,本就鮮紅的劍鋒已經(jīng)被血染的全紅。他劇烈的咳出一灘鮮血,最后說出了一句話。

  “點燃火焰之人,你是否也會被這火焰吞沒呢……哈哈哈……”

  周元武一腳踢開了他,冷面看著面前已無生息的尸體,一言不發(fā)。

  此時,從火焰外,兩個身影沖破了火海,來到了周元武面前。

  正是代、趙二人。

  “大哥,沒事吧?”

  周元武微微一笑,“沒事,我已經(jīng)解決掉了。你們怎么樣?”

  “官軍已經(jīng)被我們控制,剩下兩千三百多人分為三派,一派愿意加入我們,另一派只想投降,不愿加入,最后一派是仍舊不愿意加入也不愿意放下武器投降?!贝旌茀R報。

  “我們的軍隊損傷還好,三千人的起義軍死傷只有四百,剩下的還有戰(zhàn)斗之力?!壁w羽接著說。

  “很好?!敝茉鋵Χ苏f。他收回那把帶血的長劍,面向高臺之下的城市。

  “那些不愿投降的人,一律處決?!?p>  “然后剩下的人全部收編入伍,安撫城中百姓情緒,穩(wěn)定秩序,軍中若是有膽敢乘機燒殺搶掠的人,直接處決,無需匯報?!?p>  “是!”二人立刻回答。

  周元武在二人的跟隨下堅定不移的走向臺下,望著烈火燃燒,烽煙四起的城市,他一字一句的說到。

  “秦,我和你之間,不死不休。”

  在三人身后,趙夢塵和代天浩看著三人遠去的背影。

  “這個我知道,是江州起義。”趙夢塵看著代天浩,等待著他的回答。

  “沒錯?!贝旌瓶粗_下的江州城,輕聲回答。

  漫天的烈火倒映在他那雙紅蓮色的眼瞳中。他仿佛回到了那時的一刻。

  “同年的七月,我們在大哥的領導下,秘密集合起了一支三千人的起義軍,在江州百分之八十的軍隊去往支援明逸的時候,打響了我們的第一戰(zhàn),也就是你說的江州起義?!?p>  “剛才被大哥殺掉的,就是前秦當時駐守江州的州使安奉賢。這次起義是很成功的,我們用極小的代價接手了江州這座西部排名前三的大城,取得了最需要的糧草和其他資源,為之后與云曉星的西部義軍的成功匯合打下了基礎。”

  “當年看來,那個安奉賢所言,倒還真是不錯?!贝旌菩χ粗h去的周元武。

  “點燃火焰之人,已經(jīng)被火焰反噬了?!?p>  但趙夢塵似乎沒有關注在代天浩的話上,她看著眼前的江州城,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戰(zhàn)爭景象,縱使讀過再多史書,縱使聽過再多前人親口講述,也絕沒有現(xiàn)在自己所見的這般震撼人心。

  烈焰梵天,硝煙籠罩。廝殺聲四起,哭喊聲不絕。四散奔逃的人群,死在利器之下的士兵……即使在這烈焰籠罩之下,吹來的風中依然帶來的是刺骨的寒意。

  “這就是戰(zhàn)爭嗎……”趙夢塵喃喃道。

  “這是你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吧?”

  趙夢塵呆呆的點了點頭。

  “這樣的場景,我和你二哥,以及當今陛下,見過至少兩百多回了?!贝旌频f到。

  “還要繼續(xù)嗎?現(xiàn)在看來接下來你可能有點接受不了?!?p>  趙夢塵搖了搖頭,似乎是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回過神來。

  “繼續(xù),我想要了解兄長和您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一切?!?p>  代天浩微笑點頭。

  響指之后,他們來到了一處山嶺高地之上。

  “這次我就直接給你說明吧?!贝旌茖w夢塵說,“這是我與你二哥的成名、巔峰一戰(zhàn)。”

  “北邙山?!贝旌七h眺著他們下方的平地。

  密密麻麻的人海呈現(xiàn)在他們眼前,大地因為這些軍人的前進而震動,為首的軍人手持著黑色的“秦”字軍旗,整齊劃一的向他們這邊的高地行來,而他們的后方,步兵,弓箭手,騎兵依次排列。在軍隊中央,一個騎著白馬,被士兵緊緊圍繞起來的黑衣將領引起了趙夢塵的注意。

  順著趙夢塵的目光看去,代天浩接著介紹:“那個黑衣將領是前秦的西部軍區(qū)軍隊最高領導者,秦璜,也是前秦皇室安排在西部的最高掌權者?!?p>  “戰(zhàn)時的秦帝國在地方直接行使軍政合一的政策,所以他們在戰(zhàn)時的命令執(zhí)行效率是高于我們各地方起義軍的?!?p>  “這次我與你兄長被困于北邙山,是因為叛徒出賣,秦璜得知了我們分兵進攻云州的消息后,決定壓上他的精兵——就是這下方的一萬多人,全力阻擊我和你兄長帶領的五千人的隊伍。在北邙山外圍,已有三萬秦軍將我們包圍起來。”

  果然,二人回首望去,代天浩與趙羽二人正于此高地,俯視著下方來勢洶洶的秦軍。

  而他們身后的士兵們也是嚴陣以待,緊握住手中武器,全無懼死之色。全都等待著前方二人的指示。

  “二哥,你怎么看?”

  “昨晚我已經(jīng)表態(tài)了,現(xiàn)在我還是秉持昨晚的態(tài)度——我們只能集中一點,攻其薄弱之處,一擊破圍?!?p>  “好?!壁w羽點了點頭,二人同時轉(zhuǎn)身向士兵們走去。

  “兄弟們!大家也看見了,秦軍來勢洶洶,意圖明顯,他們想在此地全殲我們,此戰(zhàn)兇多吉少,若有人想束手投降,我可以不追究,現(xiàn)在就可以將武器轉(zhuǎn)交給周圍有需要的弟兄,提前下去!不然等會交戰(zhàn),若有臨陣退縮后退潰逃之人,一旦發(fā)現(xiàn),身旁士兵可直接處決,不必匯報!”趙羽對士兵們喊話,鏗鏘有力,堅定無比的聲音回蕩在這高地之上。

  然而,無一人放下武器。

  “最后一遍!”代天浩此時來到陣前,看著一名名士兵,“不想冒險的,直接出來,絕不追究!”

  凜冽的山風呼嘯而過,將代天浩的喊話帶給全軍,誠然如此,依然無一人退出。

  “好!”代天浩在陣前踱步,“不愧是我們帶出來的兵!既如此,接下來,還請各位弟兄抱有必死之心,拋棄一切僥幸心理!你們都清楚,眼前的這批秦軍,是西部地區(qū)的最強軍隊,都是和你們一樣,身經(jīng)百戰(zhàn),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想要活命,就拿出你們最強的實力,拼命給我沖出去!”

  “只要你們能成功活下來,待到我們的主力到來,這北邙山,就是這數(shù)萬秦軍的葬身之處,屆時,我們就可以親手為昨天死在這幫秦狗的手上的弟兄們報仇雪恨!”

  趙羽同樣喊到:“有死之榮,無生之辱!”

  “有死之榮,無生之辱!”

  “有死之榮,無生之辱!”

  激昂的吶喊聲響徹云霄,這支在秦軍看來只有三千多人的“殘軍”,此刻士氣達到了頂峰,他們已經(jīng)將生死之慮拋之腦后。

  “他們……懷著必死之心。”趙夢塵被眼前的場景震撼住了——被那來自內(nèi)心靈魂深處的震撼。

  “因為他們都記得,在入伍之前遭到了秦帝國怎樣的非人壓迫,他們都記得,自己的親朋好友是如何被秦帝國殘害,他們都記得,之前被俘虜?shù)牡苄质窃趺磻K死在秦軍手下,他們都記得,自己加入反抗的起義軍是為了什么?!贝旌茖w夢塵解釋到。

  “為了信仰,加之生死關頭,他們爆發(fā)出的力量,遠超對面秦軍所想象?!?p>  “全軍聽令!”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陣前的兩位將領身上。

  代天浩與趙羽同時調(diào)轉(zhuǎn)馬頭,面向下方黑壓壓的秦軍,他們身下被黑血涂滿的白馬發(fā)出了嘶吼。

  “全軍隨我從西北方向突圍!”二人同時喊到,然后縱馬越下,直沖向秦軍。

  沖鋒的鼓號聲起。

  “殺!”身后士兵緊隨其后,一鼓作氣的向秦軍的西北方向沖去。

  震天的吶喊回蕩在這北邙山間,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正如關曉天后來為他二人所書的《定北邙》一樣。

  兩軍正面交鋒,雙方互相沒入敵陣,長槍連帶鎧甲貫穿人體,利劍于要害處一劍封喉,戰(zhàn)斧將人一分為二,巨錘連馬匹帶人一概掀翻,廝殺聲瞬起,戰(zhàn)鼓聲愈加激烈,在這北邙山中,一場注定名傳青史的戰(zhàn)役再次在代天浩與趙夢塵眼前上映。

  一個時辰,趙夢塵倒是看的目不轉(zhuǎn)睛,代天浩卻是閉上了眼,不忍再見這一幕。

  待到鼓聲停息之時,只有呼嘯山風傳來之時,代天浩再次開眼。

  “結束了?!贝旌茖w夢塵說,“下去看看吧?!?p>  此時夕陽依然懸掛于西方天際,那火紅的殘陽將天空染的似火燒一般刺眼,縷縷余光投射在這山間。除了不斷呼嘯的風聲,烏鴉撲騰落下的聲音和戰(zhàn)馬虛弱的喘聲,這山中已再無其他的聲音。

  眼前的原野上已見不到那碧綠的青草,血,殷紅的血,聚集成河的血,占據(jù)了趙夢塵的眼幕。

  他們很難從周圍的萬具尸體中找出完整一副完整的。殘肢斷臂,頭顱,破爛不堪的鎧甲,折斷磨損的兵器,密密麻麻的箭矢,它們就這樣混亂無序的混合在一起,濃烈的血腥味令趙夢塵不得不緊緊捂住鼻子,她很想閉眼,不去看那些尸體凄慘的模樣,可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強迫著她睜開、睜大雙眼,將眼前這仿佛修羅地獄的場景牢牢的記下。

  她看見,一名秦國士兵用那尖銳的長槍將一名起義士兵牢牢的釘死在地上,而這秦國士兵又被身后的起義軍一劍刺穿了心臟,緊接著,這名背后攻擊的起義軍估計是被秦國騎兵一擊削去了頭顱,那顆仍舊保留著生前憤怒表情的頭顱就在他自己的腳下,被污黑的血染透,無聲的看著注視著與她對視的趙夢塵。

  這血腥詭異的一幕讓趙夢塵一陣心悸,緊緊的跟著前方的代天浩。

  所幸二人并不能觸碰到這些尸體,不然,趙夢塵怕是不敢踩著這些尸體一步步前行。

  “比起這個,先前安奉賢的死,簡直不值一提?!?p>  “這一戰(zhàn),我們損失了兩千三百名弟兄,而對面的秦軍,死傷過萬,本來的突圍戰(zhàn),幾乎被打成了一場勢均力敵的正面交鋒戰(zhàn)。”

  “我與你兄長合力拼命在西北處殺出一條出路,為了圍堵我們,秦璜親自出擊,但怕是由于輕視了我和三弟的實力,在我們二人的合擊下死在了亂軍之中?!?p>  “那剩下的人……”

  “我軍順利突圍的僅有不到七百人,秦軍剩下的數(shù)千人在我們突圍后也是向外圍的秦軍靠攏,但很快,他們就會被我們的大部隊直接反包圍起來,這北邙山內(nèi)外近五萬秦軍,今晚過后,一個不留。”

  “莫要覺得殘酷,多年前,在你無憂居住在連龍山脈上的時候,這樣的事情,幾乎每天都會發(fā)生在大陸各處發(fā)生,不斷的重復上演?!?p>  “再告訴你一個數(shù)據(jù)吧,秦帝國與全大陸起義軍交戰(zhàn)十余年,帝國軍隊死傷達到八百四十萬,各路起義軍死傷總和超過一千兩百萬,不算被戰(zhàn)爭牽連,死于饑荒、瘟疫、洪澇、干旱等天災的百姓更是達到四千多萬?!?p>  “這北邙山上的死傷慘狀,對這十余年的戰(zhàn)爭來說,又是微不足道的?!?p>  “一個人的死,只算得上是他至親至愛之人的悲劇,但這六千萬人的死,算得上是整個人族的最大悲劇?!?p>  “而且,這悲劇依然在上演,即使是天龍帝國成立,控制了大陸百分之八十的領土和百分之九十的人口,戰(zhàn)爭也依然持續(xù)著。”

  “在北方,那些敗在秦帝國,敗在當今帝國的起義勢力相互勾結在一起,與帝國北方軍隊隔著定海關相對峙,在不久前的西南地區(qū),舊秦勢力發(fā)動了最后的拼死反撲,你兄長帶領五十萬西南軍鏖戰(zhàn)數(shù)月,才得以終結這場動亂。在帝國各處,曾經(jīng)依附于秦的地方大族表面上臣服于帝國,私下還是在組建屬于自己的武裝勢力。在常人看來,帝國如今似乎平靜,然則國內(nèi)外形勢依然暗潮涌動、不容喘息。”

  “那么,夢塵,現(xiàn)在你能告訴我,我與你兄長為什么不用軍隊為盾牌來保護自己?”代天浩立于殘陽之下,那雙紅蓮眼瞳直勾勾的看著這名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

  趙夢塵被代天浩的一大段話再次震撼,這突如其來的一問,令她低下了頭。

  她回想著這出現(xiàn)的一幕幕場景,最后給出了答案。

  “晚輩愚鈍之見,若是不合前輩之想,還請恕罪?!?p>  代天浩點了點頭。

  “首先,您應該是想讓我明白,當初您、兄長和當今陛下的兄弟之情是絲毫不假的,過去的你們的確是將對方視作親人,情誼至深,因此即使現(xiàn)在陛下如此對待您和兄長,看在當年的兄弟情誼之上,你們也不會優(yōu)先考慮動用軍隊進行反抗。因為無論如何,他終究是你們二人的大哥。這是您和兄長從個人方面所考慮的。”

  “然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趙夢塵看著這周圍的戰(zhàn)場,深吸一口氣。

  “蒼生?!?p>  “也許正如我所見所聞一樣,您與兄長在起初的確是以陛下的命令為首是瞻,所行一切都是為了幫助他達成他自己的目標——從秦帝國手中奪取那頂王冠,將它放在自己頭上,你們的所為更多的是為了報答他當年對你們的恩情。”

  “也許是戰(zhàn)爭使然,也許是你們本就有著一顆正直的心,堅守正道。你們從戰(zhàn)爭中了解,學會了許多,作為一線參與者和見證者,你們是最了解戰(zhàn)爭的殘酷與無情的人,你們知道戰(zhàn)爭會給人民帶來什么——社會無休止的動亂,人與人之間不停的生離死別。因此你們意識到,自己的所為不僅僅是在幫助那個有恩于你們的兄長,同時也是為了更早的讓這個分崩離析、混亂不休的世界重新歸于和平穩(wěn)定?!?p>  “所幸你們做到了,你們完成了想要做的事情,只不過,那個曾經(jīng)的兄長被權力所控制,蒙蔽了雙眼,失去了理智。為了權力,他可以鏟除一切在他看來的阻礙,許多明眼的人都在立國之時,主動放棄了手中權力,以換取自己的人身安全?!?p>  “而您和兄長起初也許并沒有被他視作威脅,因為一個新生的帝國,一個百廢待興的帝國,需要你們的支持幫助,所以當初他愿意把這塊蛋糕慷慨的分給你們——以兄弟情誼的名義,順道滿足自己為了穩(wěn)定掌握帝國的目的。”

  “而現(xiàn)在,他覺得這盤棋已經(jīng)是勝券在握了,看著這棋盤上寥寥無幾的棋子,他不禁將它們與先前那些主動跳出棋盤的棋子做一個對比,他此時覺得你們是如此的刺眼和難以掌握,所以在權力的誘惑和多疑的性格驅(qū)使下,他決定主動剔除你們這些不愿下場的棋子?!?p>  “兄長就是他的一個嘗試,他成功了。”趙夢塵說到這握緊了雙手。

  “但是他不會想到,他之所以能夠輕松的做到這件事,是因為這些在他看來是為眼中釘?shù)钠遄?,仍然懷著對他的忠誠與自己心中的道義。”

  “若是反抗,自然可以保全自身,性命無憂。但是反抗他們的兄長,他們無法做到。將一個好不容易實現(xiàn)統(tǒng)一,歸于安定的國家重新置于有著重新陷入分裂戰(zhàn)亂的環(huán)境中,他們的內(nèi)心絕不會允許。將這已經(jīng)遭受數(shù)十年苦難的天下蒼生作為籌碼,用他們的未來去換自己的生,他們也絕不會允許。”

  “所以你們不會用曾經(jīng)你們用過的方式去反抗,你們選擇了用言語來交流,但若是言語無效,你們選擇慷慨赴死,不再拖延?!?p>  “我始終相信,兄長從始至終都是一個正直不阿,心懷大義的人,他絕不愚忠,他絕不是不敢反抗。”

  “因為,這就是他認為的最好的方法,用自己的屈服和生命,換來那龍椅之上的人的安心與這天下黎明蒼生的安定?!?p>  “他用自己的一生去踐行了自己的信念。他做到了……”

  趙夢塵此時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他,做到了……”

  此時代天浩意外同時帶著欣慰的看著眼前的趙夢塵,也不禁仰天長嘆釋然:“對,他做到了?!?p>  “他做到了。”

  下一秒,幻境散去,二人重新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

  “夢塵,你哥哥在走前和我這樣說過,只要有人真正了解他的所作所為是為何物,只要有人真正明白了他的想法,只要有人銘記了他的過去,他便不會離去。無論他遭受怎么的對待,榮譽加身也好,惡名遺世也罷,他永遠都是他,他的心是不會變的,他的信念會與我們一同行向未來?!?p>  “他認為只有我才有作為他的見證者的資格,但現(xiàn)在看來,那個一直被他擔心惦記著的妹妹,一樣有作為這個見證者的資格?!?p>  “若他天上有知,一定也會覺得欣慰和高興的?!?p>  代天浩遙望著蔚藍的天空,環(huán)視著周圍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此刻他感受到了久違的輕松之感。

  “好了,就送到這吧。”代天浩對趙夢塵回以微笑。“還有其他不解的事情嗎?”

  “這個……恕我冒昧,畢竟這是我與您的第一次相見,雖然之前就了解過您……也很崇拜您……”趙夢塵這時候擦拭著先前流下的淚水,那白皙的臉上出現(xiàn)了些許紅潤。

  “我一直很想念兄長,只可惜沒有機會與他再見一面,既然您與我兄長以兄弟之情相互對待,那我能將……我能將您作為我的兄長看待嗎?”

  代天浩愣了一下,看著眼前趙夢塵窘迫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當然,這是之前他就與我討論過的,他的妹妹我自然也是看作我的妹妹?!?p>  “夢塵,我看得出來,你對朝野政治方面了解不淺,而且理解能力與自我認識能力也是極其罕見的,以后若是對這方面的事情感興趣,大可以與我直接寫信交流,當然,若是單純的聊天解悶我也一樣歡迎。”

  “那么,既無其他事情,我也不再次耽擱了,以后每年三弟的忌日我都會來此拜訪,還望你等會回去后告訴你父親?!?p>  “好……好的?!壁w夢塵也是一個勁的點頭。

  “就此別過?!贝旌茡]了揮手,大步行下山去。

  “一路順風?!壁w夢塵回到。

  此時下山之時那迎面而來的風讓代天浩感受到的居然不是寒意,而是讓他覺得倍感清醒與興奮。

  他仿佛回到了與趙羽并肩作戰(zhàn)的時候,那樂觀無畏的他重新回來了。

  他仿佛在風中聽到了那句話“那么,為了新的目標而努力活著,繼續(xù)走下去吧。”

  他撫摸了一下背后所負的靈淵長槍,回頭看了看那微笑著注視著他離去的趙夢塵,隨后說到。

  “當然,二哥會帶著你的那份一起,好好的走下去的?!?p>  他堅定的回首,堅定的踏出每一步前進的步伐,堅定的面向眼前的道路。

  “我再也不會讓我至親之人受到傷害,從我身邊離去了。”

  “我,代天浩,在此起誓?!?p>  他默默的在心中念出了他的目標。

  并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價。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