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說的不對?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秦珩拿起零嘴打開,瞧到里頭是干果后,挑眉對嚴杭一笑:“舍妹頑劣,讓嚴兄看笑話了,左右無聊,嘗嘗?”
“不必?!?p> 秦珩當沒聽見,自己倒了一半,將剩下的放在嚴杭案桌上,不動唇地用僅兩人可聞的聲音道:“她了念叨一路,不吃我還得給她拎回去!”
“……”
嚴杭對他少年英豪的印象轟然崩塌,不愧是兄妹,某些地方如出一轍……
嚴杭頓了下,捏起顆榛子仁吃下,余光里瞧見秦珘明麗的眉眼中掛上了點蔫。
他慢條斯理地又吃了兩顆,而后就聽秦珩道:“你逗貓呢?我可在這呢,想和我過兩招?”
“……”惹事的是誰?
秦珘這都沒被慣壞,實屬萬幸!
兩人皆是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那些明目張膽起來的視線再次隱晦下去,正好祿山開始宣讀春獵的安排,打破了死寂。
秦珘松了口氣,又有點沒看成熱鬧的遺憾,她討好地朝秦珩一笑,給他一個絕不再惹事的眼神。
因為三代的享樂之風,世家子弟少有習武的,故從先朝起,圍獵由個人參與改為組隊。
由出身高門的少年帶頭,余下的愿意跟隨誰便站到其身旁,一行最多不超七人,拔得頭籌后人人有賞。
為彰顯皇室氣度,歷來是世家子弟先出列,敲定了人之后皇室子弟再入場。
今年大致不變,但僅有一人可獲得賞賜,因為賞的是一枚免死金牌。
本應需舉朝震撼的大功勞才可獲賜的東西,皇帝竟兒戲般在春獵上拿了出來。
秦珘對圍獵和賞賜都沒興趣,百無聊賴看著熱鬧,看著看著就奇怪起來,樂景樞和樂景權的人怎么跟別人跑了?
她不懂各方勢力的拉幫結派,但清楚各家子弟有幾個小團體,畢竟哪個她都揍過。
秦珘沒疑惑多久,就見樂景棋先入了場,緊接著樂景樞和樂景權也走下高位,而兩人身后不多不少,各站了四人。
半晌之后,仍再未有人站出,負責的小太監(jiān)遲疑地問:“可還有人?”
在一陣沉默之后,秦珘才覺得不對勁就被點了名,點她的正是樂景權的生母,胡貴妃。
“看來是免死金牌的誘惑太大了,往年都是七隊,今年竟分出九隊來,無外乎人數不夠,本宮聽聞秦二小姐巾幗不讓須眉,可愿幫景權一把?”
秦珘一臉茫然,她慢吞吞地咽下口中的杏仁酥,鳳眼嬌憨:“可我也想要免死金牌?!?p> 胡貴妃一怔,道:“若是得了頭籌,讓景權割愛又何妨?”
這么好說話?秦珘眨了眨眼:“但我更喜歡自己去爭?!?p> 她沒給胡貴妃開口的機會,朝小太監(jiān)道:“給我單獨列一隊。”
“這……二小姐說笑了,哪有女子領頭參加圍獵的?”
“那我就做第一個?!?p> 此話一出,胡貴妃的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礙于秦家人都在,只得陪笑:“二小姐一個人不合規(guī)矩,做不了數?!?p> “誰說我是一個人了?”秦珘隨便朝一個還坐著的世家子弟勾了勾指頭。
但那人并未如秦珘所想般過來,而是頓時臉色慘淡:“我大病未愈,體虛無力,煩請二小姐另尋他人……”
秦珘眉頭一皺,正要點另一個,那人更是夸張,竟直接摔到了桌子底下,其余人也是如臨大敵。
“……”
這么明顯的針對,她又不傻!
秦珘下意識看向秦珩,卻見秦珩幸災樂禍地遞給她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還故意抓了把干果一顆一顆地往嘴里扔。
秦珘氣得手癢癢,她哼地轉過頭,對胡貴妃道:“只要不是一個人,就可以?”
胡貴妃沉吟不語,這可輪不到她做主,最后是祿山打破了沉默。
“若二小姐找得到人,奴才做主,替二小姐記上名,但少將軍已掛帥,可算不得數?!?p> 秦珘一看祿山的笑就直覺沒那么簡單,再一聽他的話,頓時惱了。
她果然厭煩這種場合,就該拐著秦珩出京玩去!
她環(huán)視了眼場地中的人,也朝祿山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來,而后直奔秦珩而去。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她一彎腰,將秦珩面前的干果收得連殘渣都不剩,白瞎了那洶洶的氣勢。
話到嘴邊的祿山:“?”
自以為要被抓去救場的秦珩:“……”
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時候,秦珘已站在了嚴杭面前,將捧著的干果放回他面前的袋子:“幫個忙?”
嚴杭眼微微睜大,還沒從“禍”從天降的刺激里回神,就被拽住了胳膊。
秦珘用力一扯,險些將他拽到身上,她非但沒避諱,還順勢更湊近了些,小聲道:“你要是拒絕,我現在就告訴父親你花朝騙我去喝酒了。”
“……”
“還騙我夜不歸宿了?!?p> 她每說一句,嚴杭臉色就更陰沉一些,秦珘忐忑不定,萬一把人惹惱了……
但除了他,沒人能和貴妃還有皇后皇帝叫板。
“還……還欺負我了……”
嚴杭目怔口呆,這是能宣揚出去的?
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他拉拉扯扯,她想過后果沒有?
“二小姐自重!”
嚴杭森冷的語氣讓秦珘有些退縮,但只是讓她自重的話……
秦珘咽了咽嗓子,手下更用力了些,硬著頭皮把嚴杭拽到場地中央。
“秦珘!”嚴杭是真怒了,一想到秦珘以后要承受的蜚語,就對此刻莽撞無畏的她怒得厲害。
秦珘只當沒聽見,她朝祿山一揚下巴:“祿公公說話算話?!?p> 祿山干笑著擦了擦額上的虛汗:“二小姐真會挑人……”
“這可不是我想挑的?!鼻孬壚浜吡寺暎挚聪虼魷暮F妃,“謝過貴妃娘娘厚愛,但我已找到人了?!?p> 胡貴妃驚疑地看著被她強行“擄”來,已在暴怒邊緣的嚴杭,嚅囁地沒有出聲。
滿京城都知秦珘荒唐,也知將軍府對她縱容無度,不曾想荒唐成這樣……
整個場地鴉雀無聲,秦正巍和蕭蕓都沒插手,其他人更不會多事,皆是一副冷眼旁觀的態(tài)度。
除了無人認識的長街上,這是秦珘第二次見到嚴杭站在眾人之前,與那日在宮中不同的是,她站在了他身旁。
那些窺向嚴杭的隱晦視線都變得清晰起來,尖銳的憎惡讓秦珘招架不住,她恍然生出種萬夫所指的怯懦感。
秦珘也才察覺到從嚴杭來了之后,那微妙的感覺是什么——
幾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是看一個“人”的眼神。
秦珘想到了江容的話——“你當他是個人,可曾想過世人作何感想?”
秦珘清楚是嚴杭咎由自取,她應該拍手稱快的,卻痛快不起來。
是她將他拽出來的。
他身有千錯萬錯,至少現在,他們都沒錯。
秦珘不由地揪緊了指下的衣料,身體稍稍一斜,將嚴杭擋在了身后。
她動作極輕,但嚴杭就在她身側,如何察覺不到?
忽然之間,滿腔怒火止了烈烈聲息,如被馴養(yǎng)的猛獸,乖順得沒有威勢可言。
他理應趁機發(fā)難,得理不饒人地從秦家身上剜下塊肉,讓“嚴杭”這個奸名再蒙上一層血光。
但望著秦珘烏潤的后腦勺,他失語了。
他明知在場多少豺狼虎豹,稍有不慎就會被揪到蛛絲馬跡,但他突然地想拋開枷鎖。
他踽踽獨行至今,未敢嘗過受人庇護的滋味,但在此刻,他想任性一次,趁還有人能為他善后。
嚴杭微微低著頭,沒有去看任何人的目光,就如一個被秦珘“強行”擺布的,令人悚懼的提線木偶。
在被拽上軺車后,嚴杭才緩緩地側頭看向那些陰暗的視線,眼中是出自他本心的,宛如實質的殺意。
秦珘確實不需要想后果,現在秦家擔得起,往后他更擔得起。
直至軺車駛入山林,秦珩也沒回過味來,計劃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秦珘先惹胡貴妃,再拂皇后的面子,然后皇上扯出嚴杭,讓她退無可退,只能認了?
嚴杭什么意思?他說可以把妹妹分他一半,是字面意思!
軺車里,嚴杭默不作聲地看著沿途風景,沒有搭理秦珘的意思。
秦珘忐忑地偷瞄了他很久,終于忍不住扯了扯他衣袖:“嚴杭?”
嚴杭頭都沒回,見他打定主意不理她,秦珘咬了咬唇,身體一傾,整個上半身都斜在了他身前。
“你就沒有想說的?”
不足寸尺的距離讓嚴杭想忽視她都難,他猛地轉過頭:“說什么?”
秦珘因他兇戾的語氣驚了下,半晌之后她彎眸淺笑:“你沒生氣呀?”
“二小姐從哪看出來的?”
秦珘盯著他看了會,說不出個所以然:“反正我就是知道,你這都不生氣呀?”
嚴杭不知她哪來的敏銳,諷道:“我氣死了有用?”
“沒用……”
看著她心虛的樣子,嚴杭氣不打一處來:“與我站在一起,滋味如何?”
想起先前如芒在背的滋味,秦珘皺了皺眉,“又不是我想的,別人惹得起胡貴妃和皇后,也惹不起皇上,我還是得和你一起。”
嚴杭一怔,竟接不上話,她究竟是有多敏銳?
“我猜皇上在后頭等著我呢,你說他為什么非要把我和你湊一塊?胡貴妃和皇后是為了皇位,他圖什么?”
嚴杭沉默到秦珘納悶起來才道:“你說呢?”
“我怎么知道?還有你到底為何去上書房?我今天看到樂景權和皇后,突然想到樂景棋還小,樂景樞流著西梁的血,太子只能是樂景權?哪用得著你定?!?p> 嚴杭回答不了也不敢回答,他突然覺得,讓秦珘攪進來實屬大錯特錯。
她該聰明的時候糊涂得讓人咬牙切齒,不該聰明的時候偏偏靈透得讓人驚懼。
他不說,秦珘就胡思亂想起來,靈光一現地瞎扯道:“總不是想我嫁給你,等他駕崩,讓我借秦家之勢保你一命吧?”
秦珘說完自己都無語了,皇帝自己都沒命了,還管嚴杭的死活?不在臨死前殺了嚴杭這個騙子,就是皇恩浩蕩!
但看著嚴杭莫測的臉色,秦珘漸漸地瞪大了眼,或許真有可能?
她一眨不眨地盯著嚴杭的五官,語不驚人死不休:“你不會是皇帝的私生子吧?”
要不然皇帝六親不認,偏偏對他這么好?
嚴杭還以為她要說出讓他招架不住的話,結果聽到了一句“驚雷”,他諱莫如深的神情頓時一言難盡起來。
“你想多了……”
“哦……憑你這張臉就沒可能?!?p> “……”
“不管因為什么,我可告訴你哦,你們打錯算盤了,我巴不得嚴家滿門抄斬呢?!?p> “……”
“雖然我沒躲著你,不代表我不想你死,你……”
秦珘話沒說完,就被嚴杭用食指戳上了額頭,嚴杭不敢再與她掰扯這些,生怕她再靈機一動,扔出幾個“驚雷”。
他指上用了力氣:“要我教教二小姐何謂矜持?”
秦珘眨了眨眼:“我跟誰學也不跟你學?!?p> 要是像他那么悶,噫——
嚴杭惱極,索性也不拐彎抹角提醒她了,直接道:“現在也是我騙你到我懷里,被我欺負的?”
秦珘后知后覺地瞧了瞧兩個人的姿勢,她輕手輕腳地,若無其事地坐直了,然后就噤聲了。
“是我欺負了你,你心虛什么?”
“……”
“要不要折回去,和秦將軍告?zhèn)€狀?”
“……”
嚴杭還想再乘勝說幾句,但看著秦珘窘迫的樣子,抿了抿唇不作聲了。
那些重話不該由他來說,他也想秦珘長大得再慢一些。
他以為秦珘會就此安分,可才沒過多久,衣袖又被扯住了,嚴杭悔不迭地轉頭,聽秦珘道:“你說,我該怎么和江容道歉?”
秦珘問得很小聲,她本來今日沒想著這些的,被嚴杭一提醒又記了起來。
若花朝那天的人不是嚴杭,她大可與樂菱和蘇錦瑤說,秦珩也可以說,偏偏是嚴杭……
嚴杭木然了很久,啞聲道:“你問我?”
“不行?”秦珘被他看得羞惱,一身軟毛都炸了起來,“要不是你,我就回去找江容了!哪會發(fā)生那些事!”
“怪我?”
秦珘被問得啞口無言,又不愿承認,小聲嘟囔道:“你每次都出現得正好,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先招惹的都是你吧?”
“那又怎么樣?”
嚴杭被她心虛還理直氣壯的模樣弄得無奈,澀聲道:“若想不到,就等明年花朝,他不會生你的氣?!?p> 他哪配。
“那還有一年呢!而且我明年要去邊境,可能陪不了他了。”秦珘揪了揪頭發(fā),突然發(fā)惱地踢了嚴杭一下,“都怪你!”
嚴杭默默地認下:“你……舍得離開他?”
“我只是喜歡他,又不是為他活的,再留下去我還要不要當將軍了呀!哎呀,我是問你怎么道歉!”
想到她一向沒心沒肺,卻為江容糾結了十日,一顆心都是江容,嚴杭就難以控制地生出氣悶,忽然地“言不由衷”。
他道:“我所認識的秦珘,敢作敢當,花朝的第二日就會進宮坦白,你不敢面對的是自己的錯,還是他匆匆回宮和荷包的事?”
一直未能清晰的事,被嚴杭直白地剖開,秦珘下意識反駁:“你胡說什么!”
嚴杭不依不饒地盯著她的眼睛:“你怕聽到他的解釋,我說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