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戌年夏天,葛衣派。
魏青只身來到葛衣派,見到了前來援助的夏成涼。
在第五世,魏青早早告訴夏成涼,他要找的洗鹽教使者就是牽機宗長老。夏成涼為了確認這件事,前去挑戰(zhàn),最終因為實力不足,被對方殺死。
此后,魏青便放棄了這個打算。只有在挑戰(zhàn)暗階高手中,不斷提升實力,夏成涼才能確認洗鹽教使者的真面目,對此損毀的名聲他本人倒是毫不在意。
所以接下來的這幾世,夏成涼的人生,仍然是不斷地挑戰(zhàn),受傷,變強。魏青也以各種不同的身份,為他提供了微不足道的幫助。
這一世,夏成涼也曾幾度陷入絕境,魏青預見了未來,幫助夏成涼躲過數次劫難。
夏成涼對魏青自然很熟悉,見到魏青,不禁驚詫:“你突破暗階了?”
魏青點點頭:“所以現在,只要我宣布加入葛衣派,成為葛衣派長老,就可以避免他們被洗鹽教屠殺?!本拖裣某蓻鲈浘攘髓F焦派那樣。
夏成涼的目光在魏青身上一掃,說道:“確實如此。你還有其他打算嗎?”
魏青回答:“救下葛衣派是沒有意義的,洗鹽教還可以繼續(xù)他們的屠殺,我想斬草除根,毀掉洗鹽教。”
“怎么做?”
夏成涼由衷問道。盡管他找到了洗鹽教使者的真身,卻仍然無法對付洗鹽教。得到天下各門派暗中支持的洗鹽教,似乎永遠無法摧毀。
魏青道:“我想當眾,揭露洗鹽教教主的真面目。只要讓人們發(fā)現,他是一名暗階高手,就有希望?!?p> 夏成涼點點頭。只要做到的話,至少能讓飛龍盟和洗鹽教對立。而且,他隱隱覺得,洗鹽教教主身份必定另有玄機,或許效果更加震撼。
魏青又道:“據我所知,教主十分神秘,平時只會見四使,各堂堂主和各門門主。只有洗鹽教完成一次屠殺,他才會當眾露面,參與分贓,安撫人心?!?p> 魏青十幾歲時,就潛入了枉死堂總部,成了一名洗鹽教弟子,此后了解了許多洗鹽教隱秘。
夏成涼明白了魏青的意思。
他們有辦法救葛衣派,但是要想真正毀滅洗鹽教,需要犧牲掉葛衣派。
夏成涼默然半晌,說道:“如果你有自信的話,便去做吧,很遺憾,我不能成為你的助力。”
魏青一怔:“洗鹽教四使齊出,你留在這里,必死無疑!若是活下去,還能同我一起去對付洗鹽教教主,何必白白送命?”
夏成涼一笑:“我相信你能做到,用不著我?guī)兔?。而且,如果我從這里離開,定會引起洗鹽教警惕,阻撓你的計劃——況且,我不是為葛衣派而死,是為心中的道而死,是為維護天下秩序而死,總得有人這么做。”
魏青沉默著,說不出話來。他著急晉升暗階,并不是為了消滅洗鹽教,而是為了援助夏成涼?,F在,他終于晉升暗階了,卻要眼睜睜看著夏成涼送死。
夏成涼又道:“魏青,你有智慧,有悟性,將來修為不可限量。天道茫茫,在求道之路上,我并不比你領先多少,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暗階不暗?!?p> 魏青怔怔地望著夏成涼。
“所謂塵階如塵,天階如天,確是至圣提出,但至圣本意,是為了方便世人理解、修煉,提出的這些話。這并非代表修煉本質,更不可能包含道的全部。后人的解釋,很多都是牽強附會,萬萬不可被其束縛。
“水無形,束之以器;道無形,束之以心。天地如何,天道如何,歸根結底,是由你的心決定的。就算死是絕望,是痛苦,我為道而死,又何來恐懼,何來怨恨?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些話如仙樂一般,一聲聲回蕩在魏青心中。
晉升暗階以來,他便失魂落魄,身心冷漠。眼下聽夏成涼一席話,看他灼灼目光,高大的身軀,不勝震撼,彷佛有一道月光,淌進了他心底,穿透了黑暗。
“多謝賜教,我明白我該做什么了?!?p> 魏青一笑,坦然離去。
沒多久,洗鹽教對葛衣派發(fā)起了進攻。
洗鹽教四使齊出,同夏成涼激戰(zhàn)。最終,夏成涼戰(zhàn)死,葛衣派覆滅。
夏成涼臨死之際,用最后一道劍光,擊殺了四使中的一位。
此事雖被封鎖,卻傳得沸沸揚揚。
夏夜蛙鳴陣陣,吵得人心煩意亂。
魏青久違地回到了桂月宗,他的授業(yè)恩師孟紫玉,正端坐在林中涼亭里,慢悠悠喝著酒。
看到魏青,孟紫玉淡淡一笑:“回來了,過來陪我喝酒?!?p> 魏青并沒有同孟紫玉對飲,正色道:“請師父,對付洗鹽教!”
杯中的酒水微微一晃,孟紫玉笑道:“你還是第一次叫我?guī)煾??!?p> “這幾十年來,飛龍盟沒有對付洗鹽教,是因為洗鹽教屠殺時,沒有暗階高手出手。但這一次不同,洗鹽教北使戰(zhàn)死,他便是一名暗階高手!”
這是天大的事情,無論是明面上的修煉界,還是洗鹽教內部,此刻都有些亂了。
孟紫玉卻彷佛絲毫不關心,閑話道:“這么久沒見,我們可以說些輕松的事情。有幾個門派來找我說親,搶著把閨女嫁給你,你想娶什么樣的,我給你留意留意?”
魏青眉頭微皺。
在桂月宗客廳,他見到了飛龍盟各派長老。
飛龍盟除了桂月、牽機、花翎三宗,其余各派的暗階高手并不多,平均三四人。運氣不好,他們隨時也會成為洗鹽教的目標。他們希望借此機會,挑起戰(zhàn)爭,將洗鹽教扼殺,便來到了桂月宗商議,畢竟孟紫玉于今春再度成為盟主。
孟紫玉卻稱病,謝絕見客,將這些長老晾著。
孟紫玉在外面多年來的高大形象,現在正在一點點坍塌。
魏青不明白,孟紫玉為何要這么做。當了他十幾年的弟子,魏青也時常覺得,他絲毫不了解這個師父。
孟紫玉忽然道:“洗鹽教追奉的始祖洗耳認為,修行有悖天道,希望所有人都普普通通活著;洗鹽教真正的創(chuàng)始人伏鹽認為,暗階以上是神的領域,尋常修煉者應當克制在暗階以下。你認同他們的想法嗎?”
魏青回答:“洗耳所在的時代過于遙遠,出現這種想法無可厚非;伏鹽作為近代高手,有如此想法,實在太匪夷所思了?!?p> “我倒是基本認同?!?p> 孟紫玉坐直了一些,臉色也嚴肅了幾分,說道:“正所謂,身懷利器,殺心自起。人一旦擁有了超越他人的力量,就會忍不住嘗試去運用。只要運用,就會產生糾紛,沖突,然后演變成殺戮。
“據說,遠古時代,只有一些圣賢擁有力量,普通人只需要耕種生活,天底下一片太平,很少有爭斗。自從至圣開創(chuàng)了修煉體系,強者越來越多,戰(zhàn)亂也越來越多。我不是說至圣做錯了,至圣的理想,便是天下太平,我的愿望也是如此。
“我這百年時光,見證了太多殺戮,太多死亡,早已厭倦,也一直在思索,如何才能讓天下太平。
“我覺得最好的方法是,把所有修煉資源,匯集到一個門派,進而掌控所有修煉者,這樣便可。就像國君掌握了一國兵力,號令天下,國內就會安定許多。你覺得如何?”
聽著孟紫玉陳述自己的理想,魏青并沒有震動。因為他知道這太荒謬,不可能成功。倘若孟紫玉所言不虛,那他放任洗鹽教,便是為了這個“天下太平”。
魏青質問:“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顧手段嗎?”
聽到這個問題,孟紫玉難得沉默下去,良久才道:“為了救大多數人,犧牲少數人,是值得的?!?p> 魏青霍然起身。
“你的理想是你的事情,消滅洗鹽教,是我的事情。倘若你不愿出手相助,我也希望你不要阻礙我?!?p> 最初接近孟紫玉時,魏青抱著復仇的想法,不過這個念頭在跟孟紫玉的相處中,不知不覺消失了。
十余年師生情,他并不愿和孟紫玉為敵,更希望孟紫玉能站在他這一邊,為他提供幫助??上?,他失望了。
但他并未絕望。
孟紫玉不肯援助,他大可尋找他人幫助,那些普通暗階門派,都能成為對付洗鹽教的幫手。
他只是有些許遺憾,人生處處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