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城門!”
前方傳來一聲大吼,東北的一個側(cè)門隨即大開。子琪回過心神,看見前方同樣火光大勝,喊殺聲震耳欲聾。她急忙彎下腰,輕揮馬鞭,隨軍沖了出去。
四周的喊殺聲響徹天際,血腥之氣瞬間撲鼻,子琪的心開始咚咚直跳,手握刀,背上背著弓箭,她舉目四望,昏暗的火光之中,只見無數(shù)的暗影舞動交錯,刀光劍影之下根本分不清敵友。
“要活命的!”武子喻大喝一聲,奮力將手中的火把扔向東門方向,“殺出去,迎我軍出城!”
子琪緊緊握著手里的長刀,彎身貼近馬背,追風(fēng)馱著她擠在越軍的中間,她能看到隊伍邊緣疾馳的士兵一個個被砍殺落馬,眨眼的功夫,兵馬損失大半。
近了,更近了,子琪怒吼一聲,揚起手中的刀,奮力迎向劈過來的長槍。一股咸濕的溫?zé)嵬蝗粐姙R在臉上,子琪胃里頓時一陣翻滾。她咬緊牙關(guān),依然奮力向前。手臂被剛剛那一擊震得生疼,迫使她把身體壓的更低,以防和敵人正面相迎。此刻,她的眼前血紅一片,根本分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迎面而來的是敵是友,一切只能憑著本能揮刀抵擋不斷襲來的刀槍。
這就是戰(zhàn)場,每前進一步,都踏著別人的生命。
子琪麻木地砍殺著靠近身邊的一切,她幾乎忘了自己為何而來,要到哪里去,腦子里只剩下求生的欲望。每一次揮刀都用了全身的力氣,可不管怎么沖殺,自己依然像是深陷泥潭,怎么奮力都走不出去,看不見盡頭,看不見光,更不知道前路在哪兒。敵軍似乎殺不盡,他們瘋狂地如潮水般不斷涌過來,讓子琪如浸入血池中,幾乎要窒息。
黑暗掩蓋了猙獰的殺戮,子琪渾然不覺自己全身已經(jīng)染盡了鮮血。追風(fēng)的速度似乎也越來越慢,前方成了一個永遠無法到達的終點。
在這里,每個人都知道,即力氣用盡,也不能停下?lián)]刀和抵擋,這是真正生與死的較量。
“城門已開,跟我殺回去!”一片喊殺聲中,突然有人大喊。
子琪一個激靈,抵擋的間隙抬頭,便看見一個身影高舉著南越的旗子,沿著殺出的血路,直沖東門而去。子琪牽動韁繩,似乎終于看到了生的希望,她駕著追風(fēng)往那抹身影的方向跑去。
顧離,顧離。她心中默念著。
“城門已開,跟我殺回去!”顧離高舉旗子再次大吼,手中長槍一掃,竟將前面的敵軍扎成了串。
子琪跟著追隨顧離的越軍,一路殺一路突圍。
越軍的前后夾擊策略,徹底打亂了楚軍的進攻,子琪明顯感覺身前的攻擊漸弱,楚軍也凌亂地漸漸向后退去。
“用弓箭!”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大吼,子琪嚇地抬頭一看,便見顧離滿臉血污地對自己。若不是他身上的玄色鎧甲和座下的坐騎,她幾乎認不出眼前的人。
而顧離,似乎更沒有認出她。
“愣什么!”顧離大怒。
子琪急忙收回長刀,架起弓箭。四周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目標(biāo),她慌亂之下射出幾箭,周圍喊殺聲和兵刃交接聲震天,她連自己是否射中都分辨不出。身前突然遭敵兵襲擊,子琪下意識的用手中長弓相抵。
“來送死的嗎!”顧離急忙上前隔開攻向子琪的長矛,大聲怒斥,“看著!”
說罷,手中的大旗一揮,竟將地上的一只火把挑向空中,“放箭!”
子琪急忙挽弓搭箭,借著空中的微弱火光,射向混亂的敵軍。同時,她也看到了,他們一行人已經(jīng)快要殺出西楚軍的重圍,到東門了。
再次搭弓,她憑著記憶,接連射向遠處。在那里,西楚的旌旗在火光中聳立著,她依稀能看出將領(lǐng)們站在后方模糊的黑影,隨著她接二連三的攻擊,那團黑影開始騷動。子琪瞬間殺意凌然,牽動韁繩就要朝目標(biāo)方向奔去,準(zhǔn)備殺他們個片甲不留,讓楚兵永遠滾出越過。
“向西撤退!”
越軍和楚軍混戰(zhàn)成一團,且楚軍有減退的跡象。顧離見此舉著令旗大喝,以防和越軍相遇,自相殘殺。
可子琪殺紅了眼,一心只想擒賊先擒王,對號令聲充耳不聞。她駕著追風(fēng)剛脫離隊伍,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疾風(fēng),她急忙彎腰躲避,回頭正要反擊,卻發(fā)現(xiàn)竟是同行的一位越兵,對方眼神冰冷滿臉殺意地看著子琪:“違令者,斬!”
子琪心中一凜,慌忙拉緊韁繩,讓追風(fēng)停下。見那人已經(jīng)手舉長槍對著自己,子琪急忙掉轉(zhuǎn)馬頭,跟上自己的隊伍。
可一行人剛殺出重圍,前方突然沖出一小股西楚騎兵,武子喻忙大聲下令,“注意隊形,弓箭手準(zhǔn)備!”
子琪猶豫不得,向沖過來的黑影數(shù)箭連發(fā),眨眼的功夫,打頭的人已經(jīng)和武子喻開始交手。子琪心里一慌,再射箭的時候已沒了開始的準(zhǔn)頭。而最讓她心驚的是,混戰(zhàn)的人群里,竟然看到了常明德!只見他身穿銀色戰(zhàn)甲,正在兩名南越騎兵對抗,臉上殺意濃濃。
子琪被常明德的突然出現(xiàn)擾亂了心神。她調(diào)轉(zhuǎn)馬頭想跑,可舉目四望竟不知能往哪里逃。往前,便要和常明德兵刃相見,往后,定會死在混戰(zhàn)的刀槍之下。就在她猶豫不決之際,腳下的追風(fēng)卻突然往前跑去,她抬眼一看,正對上顧離和一人酣戰(zhàn)。子琪扭頭看了眼常明德,突然反應(yīng)過來,攔住顧離的正是常明策!
手下動作比腦子還要快,子琪拔刀就向常明策砍去,沒想到對方長槍一擋,子琪的手勢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收不及時,一下子劈向了顧離。
“小心!”子琪大吼一聲。
顧離躲開子琪的刀,回身繼續(xù)和常明策交戰(zhàn)。
子琪在兩軍混戰(zhàn)之中,一下在沖出去好遠,想要再回身反擊,又怕自己像剛剛那樣偷襲不成,反幫了倒忙。情急之下,她拿出弓箭,借著昏暗的煙火,瞄準(zhǔn)常明策所在的方向,毫不猶豫地讓箭瞬間離弦。
一聲尖銳的馬鳴聲響起,常明策的坐騎突然癲狂,甩開四蹄載著他直向前奔去。顧離看準(zhǔn)機會,在常明策自顧不暇的瞬間揮刀殺過去。
坐騎不受控制,又四面受敵,常明策抹了把臉上的血,竟然跳下馬,揮著長槍和顧離對戰(zhàn)。
不遠處,子琪舉著弓箭再次對準(zhǔn)了常明策。
而顧離,也策馬提刀,迎著常明策而去。
不遠處的常明德早注意到常明策的困境,可苦于自己也被敵軍纏身,他奮力擋開身前襲來的刀劍,焦急地向常明策的方向奔去。
子琪手中的箭瞬間離弦,顧離的刀砰一聲迎上了常明策的長槍。常明策悶哼一聲,一手握著斷裂的槍柄,另一只手果斷拔出了腿上的箭。一雙厲眼看向弓箭射來的方向。
明明前面昏暗不明,可子琪看見常明策的動作,卻忍不住心顫。她咬緊牙關(guān),再次搭弓射箭。他能看到顧離又策馬從常明策的身后而來,這一次,他們一定會送常明策去他該去的地方!
“大哥,上來!”不遠處常明德策馬而來,他大喊一聲,近身之際彎腰向常明策伸出手。
常明策飛身跳上馬,又瞬間將手中斷裂的長槍扔向追趕來的顧離,同時終于大聲下令:“撤!”
二人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混戰(zhàn)的人群里,子琪收回弓箭,卻看到顧離朝自己的方向趕來。猶豫之間,座下的追風(fēng)卻突然向前狂奔,去的正是常明策和常明德二人逃跑的方向。
“追風(fēng)!”子琪急忙拉緊韁繩勒馬,可追風(fēng)繞著原地轉(zhuǎn)了個圈,依舊朝前跑。
“向西撤退?!蔽渥佑饕妵サ娜穗x去,立馬整理隊形,令眾人撤退。
“吁吁吁……”子琪自顧不暇地和追風(fēng)抗?fàn)幹?,腳下都是尸體和被遺落的兵器,若是落馬,自己不死也傷。
“追風(fēng)!”子琪焦急地大吼,突然追風(fēng)嘶鳴一聲,像是哪里受了痛,然后瘋了似地向西而去。
坐在常明德身后的常明策警覺地回頭,疑惑地看向剛剛混戰(zhàn)的方向。他似乎聽到了追風(fēng)的聲音。
……
顧離和武子喻帶領(lǐng)眾人在一處隱蔽的小樹林里休整,武子喻令部下清點了兵力,出城時五千騎兵,此刻只剩下兩千。這些騎兵的身上無一不沾滿了鮮血,如若不是手中的兵器,恐怕是誰都認不出來。
武子喻天性警惕,他讓幸存的親信貼身護著顧離,剩下的兵力也要一一確認,以防有楚軍混入。
子琪靠樹坐在一個角落里,她睜著眼睛,卻目光空洞。一個時辰前,她還窩在馬廄的茅草堆里,聞著馬糞味兒,做著回家的夢;半個時辰前,她身邊的老兵還念念叨叨期望自己能保命,而此刻,老兵已經(jīng)不知身在何處,她也滿身血污,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如經(jīng)歷了人間地獄。
這世間的事,實在瞬息萬變。
這戰(zhàn)場上的殺伐,讓子琪既恐懼,又興奮。若是再來一遭,她也定會毫不猶豫地上戰(zhàn)場殺敵。只是可惜,這次常明策就在眼前,自己又沒能殺的了他。望著泛紅的天空,子琪雙眼赤紅,她想,如果當(dāng)初她有這樣的力量,有這樣不畏死的心境,是不是就會和爹娘還有姐姐團聚呢?也不會這樣孤孤單單,心中只剩下仇恨。
眼前的天空突然被一道頎長的黑影擋住,只聽對方粗聲粗氣道:“你,將軍請您過去。”
“我?”子琪一愣,疑惑地皺眉,“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走吧?!?p> 子琪猶猶豫豫地站起身,突然想到,對方所說的將軍會不會是顧離。難道這大晚上的,顧離竟然認出了自己?她低頭看了眼自己滿身血污的衣服,還有沾滿干涸鮮血的手,默默攥緊了拳頭。
顧離,真的會認出自己嗎?
行至一處僻靜處,子琪看到武子喻坐在一塊石頭上,而他身邊站著的,竟然是剛剛阻擋自己追擊楚兵的那位越兵。子琪心里一個咯噔,隱約覺得自己闖了禍,違抗指令,那可是殺頭的罪。
“將軍,正是此人。”身邊那人低聲道。
武子喻點點頭,鷹一樣看向子琪,“本將軍下令西撤,你為何要向北跑?”
子琪急忙跪地解釋道:“回將軍,在下有幸得挑起火把的指引,看見西楚旌旗所在,那也是楚軍首領(lǐng)停駐在北側(cè)觀戰(zhàn)之地,所以在下想往北而去,擒賊先擒王?!?p> “呵,好大的口氣?!蔽渥佑骼湫σ宦暎拔鞒嘟圃p,你莫不是要趁亂,投靠西楚嗎?”
“在下與西楚有血海深仇,一時報仇心切,所以誤聽了將軍的指令,但小的絕不是西楚的細作,請將軍明察!”
“是與不是,本將軍自會查明,你可知這次突圍折損了多少將士?”
子琪的心猛然一提,經(jīng)歷了西楚圍攻的人間地獄,卻要死在自己人手里嗎?四周一時間如死一般的寧靜,子琪情急之下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yīng)。
武子喻身邊站著的人突然抽刀,寒光一閃直指子琪面額。子琪盯著額頭上的刀劍,一時嚇得目瞪口呆。
“我……我找顧離,我是大越國太子妃!”
“住手!”
武子喻急忙抬手,身邊的手下瞬間收回了刀。他站起身慢慢踱步走到子琪面前,盯著子琪的眼睛對視許久:“你是袁起將軍的女兒?”
那聲音輕飄飄的,似乎帶著不敢置信。
“袁子琪拜見將軍!”子琪雙手緊握,朗聲道。
武子喻嘖了一聲,摸著下巴不太確信道:“膽子可不小,你們都下去吧?!?p> 手下的人聽令,默默退到了不遠處。
面前的寒光消失,子琪的心終于落回了遠處。
“袁子琪?”武子喻又不確定的喊了一聲。
“屬下在!”子琪急忙答道。
“你為何出現(xiàn)在此?”武子喻坐回石頭上,不解地問道,“誰帶你來的?”
“屬下跟隨李飛將軍,從宣州而來。”
“軍中不允許有女子,你可知道?”
子琪的心再次一提,慌張道:“回將軍,屬下能打仗能殺敵,絕不會讓越軍蒙羞?!?p> “嗯,”武子喻點點頭,“到底是將門出生,此次能活著站在這兒,確實比多少男兒都強些。不過……”武子喻停頓了良久,又微微嘆氣,“不過女人和孩子,從來都是被保護的對象,若讓女人上陣殺敵,那南越的男兒們該是無地自容,連家都保護不了,何談護國?”
子琪緊抿著唇,不敢說話。
“你身份特殊,我……”
“子琪?”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身后喊道,子琪猛然回頭,便看到了一身玄色鎧甲的顧離,急匆匆朝自己走來。她緊咬著唇,眼里的淚卻忍不住模糊了視線。
“子琪?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