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唐人街吃火鍋（明天開始正式二更）

　　歡喜火鍋店坐落于唐人街東北角，三人打的從‘downtown’的匝道出口駛?cè)?，過一道水泥路斜坡便到達(dá)目的地下車。

　　親身經(jīng)歷和字面了解是完全不一樣的。

　　魏雄左右環(huán)顧唐人街的布局，廣東美食占了三分之一店面，例如燒臘、湛江海鮮和茶餐廳；東亞另兩大國家的日本和南朝鮮，也盤踞著不下三家店面，回轉(zhuǎn)壽司和韓式炸雞為典型代表；街角隱約還能看見‘PHO’的字樣，魏雄認(rèn)得，那是越南粉的意思。

　　除了餐廳，也有卡拉ok和各種中介辦事處，打眼瞧向沿街盡頭，佇立著臺山聯(lián)誼會的獨棟院落。

　　這只是其中一條直路兩邊的店鋪，魏雄等有機會，想把唐人街全部逛完，切身體會初代華人所留下的歷史痕跡。

　　歡喜火鍋主打吉林烏拉特色火鍋，今日開張，鞭炮的渣子散落得滿地都是，排隊的人絡(luò)繹不絕，店面懸掛喜慶的紅燈籠，令魏雄有種置身國內(nèi)的錯覺。

　　“老板絕對不含糊，非常講究，”李嘉興自豪道，“烏拉火鍋從選材到風(fēng)水的布局，都頗費心思，他以前在東北干了二十年行政總廚，今年應(yīng)邀去唐人街開店，打算給死氣沉沉的這兒煥發(fā)生機?！?p>　　“死氣沉沉？”

　　“是的，唐人街的人流量其實不太景氣，老外都吃慣了左宗棠雞、芙蓉蛋或者什么牛肉炒面，很少愿意身赴這里堂食，只愿意點外賣，你沒看美劇那些白皮恰的什么工作餐嗎？小方盒，鐵鉤子，叉子一撈，又是掛滿砒霜糖的甜酸雞！”

　　“呃，還好吧……”魏雄認(rèn)為李嘉興委實激進了些，但所言離事實不遠(yuǎn)，所以沒有反駁。

　　為了附和本地人口味，特意改款的中餐，口味甜膩，白芝麻遍地，哪怕是廚子都不愿意承認(rèn)此乃華夏正統(tǒng)美食，魏雄懂得，這已經(jīng)形成了對中餐的刻板印象。

　　大環(huán)境使然，魏雄聽聞老板的雄心壯志——打破老美的‘模式化觀念’，不由對這家店豎起了大拇指。

　　輪到三人時，已經(jīng)接近晚八點，店內(nèi)仍然人聲鼎沸，服務(wù)生摩肩接踵，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手寫訂單，汗水與香味的交織使急流上升的煙火氣愈加濃郁。

　　李嘉興連貌美的店員都認(rèn)得，所以等候不多時，一爐具有東北特色的銅皮火鍋便被端上了桌，下部狹窄，底座呈碗反扣狀，中間門洞灌入木炭，上半部呈環(huán)湖狀，煙霧繚繞中，湯水已然煮沸，白肉、酸菜、血腸打底，珍菌、牛、羊，花蟹等處理好的新鮮原料也擺上了盤。

　　“朋友，你這一頓太貴了?！币恢蹦驹G不言的杰克開口道。

　　“沒事兒，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你老家就在咱上頭，是鄰居，更要招待得好了！”李佳興大大咧咧，打了個響指，木筷抵住青島啤酒的瓶蓋，啪地數(shù)聲，十足瀟灑地挑飛三瓶酒瓶蓋。

　　魏雄懂得喝酒，但沒喝太多，似乎對這酒味兒，想起了不美好的往事，不愿意喝醉。

　　肉和菜確實生鮮，口感俱佳，湯底能聞到中藥材的味道，然而魏雄品嘗幾番美食后，借口去廁所方便，當(dāng)下離開了飯桌。

　　他經(jīng)過一條走廊來到餐館的后房，身著黑袍繡金色龍紋的華夏廚子三三兩兩各忙各事，有的在調(diào)制火鍋底料，有的在顛鍋翻勺炒制下酒菜，沒有一人注意到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

　　后房中島擺放大大小小數(shù)十玻璃罐頭，內(nèi)里都是各式色澤鮮艷飽滿的香辛料，魏雄將目光投放在另一頭，那里正有廚師搗鼓網(wǎng)勺，對著碩大的水箱打撈一尾活蹦亂跳的黑魚。

　　他取出自己的諾基亞翻蓋手機，界面計時器早已開啟。

　　案板黑魚被刀背拍暈，刀刃刮蹭魚鱗，刀尖劃開魚肚，一翻兩面，當(dāng)廚子挖出了魚膽，又徒手扯開指節(jié)大小的心臟時，魏雄馬上按動暫停。

　　“三分二十六秒，”魏雄悄然記錄，“這尾成人小腿粗細(xì)的黑魚，我從感知它死意到生命消逝的剎那，是為206秒?！?p>　　他再度轉(zhuǎn)向另一面，擺放角落的泡沫箱子里頭，又傳出了死意。

　　“看來若是足夠靠近將死之靈的位置，我能感知死意的源頭，卻是不能具體知曉哪個待宰的活物，這股死意，比魚類強烈數(shù)分……”魏雄延遲了三秒，開啟第二個計時器。

　　駐足等待一會兒，頭頂高帽的肥胖廚子闖入視野，一手大力扎破泡沫箱頂部，抓出一只小腿亂蹬的兔子，手里菜刀寒光一閃，割頸濺血，猩紅兔眼怒睜，聲息全無，于一片獰笑中送入滾水圓桶，了卻短暫的一生。

　　“大約四分三十秒?！蔽盒劢Y(jié)束了計時。

　　他不再測試，轉(zhuǎn)身便走，重新步入餐館大堂。

　　“幽靈金肢解愛德華庫克，調(diào)查局測的是102分鐘?！?p>　　魏雄迅速推出了結(jié)論——死語癥感知人類死亡的時間，遠(yuǎn)比小動物來得長久。

　　但是人類死亡方式的不同，又決定了死語癥發(fā)作的時機。調(diào)查局想必?fù)碛写祟惏Y狀的資料文檔，我不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死語癥患者。

　　魏雄曾有過疑惑，為什么感受那么多次死意，自己從未產(chǎn)生嚴(yán)重的心理障礙。抑郁癥，精神分裂等征兆，在自己身上無跡可尋。

　　很大可能是習(xí)慣了死亡，畢竟從出生開始，這癥狀便落在頭上無法治愈。魏雄目光帶上了釋然，習(xí)慣死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就如大腦幫人類過濾掉鼻子，只要不刻意用余光瞅著鼻尖，眼睛就看不到它。

　　鞋底碾死螞蟻，蜘蛛捕獵瓢蟲，倘若魏雄時刻都得注意周遭環(huán)境的生命流逝，沒有大腦過濾篩選，那他就算不瘋掉，也不能像個正常人那般活著。

　　這次來吃火鍋，他選擇拋掉趨利避害的本能——主動接觸自己的死語癥。沉下心來感知四方，想要知道哪個生靈要死，那股愈發(fā)清晰，愈發(fā)深刻的死意，從后房的屠宰場悠悠飄蕩進他的腦海。

　　他要面對的敵人之強大，已然催動了自己的求生欲，只要自己的價值越大，調(diào)查局對他的重視越高；況且，這是有利可圖的差事，調(diào)查局能幫忙處理掉安慶，魏雄絕對相信他們有這個能力。

　　畢竟老美干這種事情早已輕車熟路。

　　“老，老魏，去哪兒了，啊？”

　　魏雄坐回餐椅，李嘉興通紅的臉蛋已是醉意滔天，沉默的杰克放下碗筷，對著回來的室友點了點頭。

　　“正好。”魏雄見李嘉興沒了酒桌文化的興致，不再敬酒干杯，當(dāng)即夾筷挑肉，連連送進嘴里咀嚼。他沒否認(rèn)過自己能吃的事實，盡管因為消化不良的關(guān)系，個頭和食量不成正比。

　　可吃著吃著，他猛然嗆了鼻，不慎噴出一點菜食到碗里。

　　慢慢抬頭，魏雄捂住胸膛，按下心中涌現(xiàn)的死意。

　　火鍋店門外，暮色濃郁，一輛路虎跳下來嬉皮笑臉的留學(xué)生，各個打扮得貴氣十足。

　　“這股死意，倒不是人死，但比其他生靈要來得濃烈？”

　　他第一次遇見這情況，而且看腦海里模糊瞄準(zhǔn)的方位，死意是從那堆留學(xué)生散發(fā)出來的。

　　“到底怎么回事？”魏雄后背倚靠軟墊，伸頭想要瞧得更清楚些。

　　六個留學(xué)生……魏雄目光一凝，猛然盯向最后一個女孩的肚子。

　　“可能是喝酒過多，也可能是玩鬧不小心導(dǎo)致了這一樁慘劇么，但不關(guān)我的事?！?p>　　他秉持能不多管閑事，就不多管閑事的原則，這是吃了無數(shù)教訓(xùn)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

　　而且死意是絕對無法阻止的，若是嘗試阻止其蔓延，魏雄無法想象該有怎樣嚴(yán)重的后果降臨至他的頭上。

　　“小悅，這東北的火鍋你是頭一次吃吧？”一個日式打扮的貂皮黑裙女子問了句，并掐了一把男友的肚腩肉。

　　“是……”小悅遲疑回復(fù)。

　　魏雄很快沒了興趣，不去注意他們，扶著室友從一邊走出去，杰克負(fù)責(zé)帶頭推門。

　　這次是老板親自買單，魏雄知道后，已經(jīng)覺得扶著室友過馬路不虧了。

　　出門的瞬間，那女子的又一句話刺入他的耳膜。

　　“小悅是湘潭人當(dāng)然能吃辣呀，你們別不服哦?！?p>　　夜晚的雪飄得更大了，魏雄扶著李佳興上了的士，等杰克上車后，他笑著拍了拍杰克的左肩：“你們先回去，不用等我?！?p>　　“你去哪？”

　　“買點日式紫菜卷?！?p>　　汽車尾煙消失在夜色盡頭，魏雄站在街邊原地伸展懶腰，表情變幻莫測，最后喟然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