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林秀只覺得靈光一閃,好像某種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
是什么呢?
他抬頭望向空蕩蕩的碎石灘,登時醒悟:人不見了。
不等他提醒,坐在船頭的曲文俊驀然站起來,語氣充滿了驚疑:“人呢,怎么聯(lián)系不上?!?p> “什么情況?”副機長探出身子張望。
曲文俊反手遞給他一個黑色玩意:“機組頻道沒有任何回應?!?p> “也看不到人?!秉S勇伸手指向岸邊。
“可能是躲到上面去了?!绷中惆炎约阂呀?jīng)排除了的可能說出來,“那邊有個斜坡,能夠直接上去?!?p> 居然得到了副機長的贊同:“沒錯,天這么熱,他們肯定要找個地方?jīng)隹鞗隹??!?p> “那為什么程雪他們不回應?!鼻目∪允穷檻]。
黃勇一擺船槳,說道:“林小哥說那個島上有點邪門,或許信號被屏蔽了?!?p> 兩位機長雙雙看過來,林秀頓時倍感壓力:“不排除這種可能?!?p> “還有什么可能?”曲文俊追問。
“我不確定?!?p> 林秀搖搖頭:“過去看看再說。”
……
碎石灘上腳印散亂,灑在地上的零星血跡表明,他們遭遇了某種襲擊。
曲文俊蹲下身子,盯著一灘巴掌大小、尚未完全凝固的鮮血,手指無意識撥弄地上的砂石。他忽然抬起頭,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沒指明問的是誰,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問的是林秀。
四個人八只眼,齊齊望向低頭觀察地面痕跡的林秀,等待他的回答。
林秀沒作聲,他站直身子,緩緩伸出手掌。
在烈日的照射下,他的手臂迅速沁出一層細密水珠,好像絨毛一樣,光線在水珠之間來回跳動,讓原本就十分白皙的皮膚顯得更加晶瑩剔透。接下來,皮膚開始虛化,可以看到表皮下面的血管、骨頭和肌肉組織。隨著血管的輕微震動,肉眼可見的鮮血從小動脈輸入肌肉內(nèi)部的毛細血管,交換氧和二氧化碳,然后再流入小靜脈。一管血的功夫,四人眼睜睜地看著有血有肉的林秀,變成了透明氣囊包裹著的人形骷髏。
姜可顏最先受不住,“啊”的大叫一聲,暈了過去。
她的尖叫驚醒了其他三人,曲文俊一個激靈,四仰八叉倒躺在地上,好巧不巧剛好磕到了一塊石頭,疼得他抱著腦袋滿地打滾。副機長望望林秀,又看看倒在地上的兩人,定了定神,拍拍黃勇的肩膀,說:“你沒事吧,我差點被嚇到?!?p> 說著,露出一個自以為親和力滿滿的微笑。
黃勇轉過身,雙眼剎那間布滿血絲,仿佛看到了此生最為恐怖的畫面。
在副機長不明所以的注視下,他腳跟一軟,萎墮于地。
骷髏林秀慢吞吞走到副機長面前,目光在姜可顏身上逗留了一會,轉而于副機長擦肩而過。盡管目光沒有落在自己身上,對著兩個空洞洞的眼眶,副機長還是感到一陣寒顫。
“你看到了什么?”
林秀的兩塊牙槽骨上下翕合,聲音從四面八方傳入副機長耳朵。
“算了,無論你看到了什么,不要信,都是幻覺。”
副機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可是,我感覺很真實誒!”
“呃,那你要不要扇兩巴掌,讓自己清醒一下。”
林秀腦子一轉,提出個最常用的建議。
殊不知,他說是一回事,聲音落在副機長耳朵里,又是另一回事。
“你~要不要~扇自己~兩巴掌~”
“要~扇~兩~巴~掌~”
“兩~巴~掌!”
重重回音灌入耳朵,那錯落的節(jié)奏,讓副機長根本無法把握清晰,精神不由自主地追溯下去。可是前者追之不及,后者接踵而來,首尾呼應,兩頭并濟,精神好像要撕裂開似的。他慘叫一聲,抱頭蹲下,就差和曲文俊那般滿地打滾。
五分鐘后,三具“骷髏”蹲成一排,各自拿了根樹枝,用最精煉的語句,把自己想要表達的內(nèi)容,寫在地上以作參考。
林秀:“這個島有問題。”
副機長:“廢話?!?p> 林秀:“你才是廢話?!?p> 曲文?。骸皠e吵!”
曲文俊:“什么問題?”
林秀:“島上存在某種神秘事物。”
林秀:“可能具有‘抹除’的能力?!?p> 曲文?。骸澳ǔ裁??”
林秀:“記憶、顏色、氣味——”
副機長:“沒有血腥味?!?p> 兩人齊齊看向他,副機長指了指鼻子,又指了指旁邊的血跡。為了方便理解,他還揚起胳膊,嗅了嗅腋下。從他那想要嘔吐的表情來看,副機長可能有很重的狐臭味。當然,林秀和曲文俊絕對不會為了證明這個猜想,像條狗一樣湊到副機長旁邊瘋狂亂嗅。
曲文?。骸翱磥砟ǔ⒉粡氐??!?p> 林秀:“所以我們還好好的?!?p> 林秀:“他們跑到林子里去了?!?p> 伸手指向斷崖盡頭的泥石流斜坡,從那兒可以輕松地爬上去。
曲文俊點點頭,又搖搖頭,拿出通訊器:“沒有信號。”
林秀仰頭望天,硬是把“信號可能被屏蔽”的想法壓下去,問:“多遠?”
曲文?。骸?00m很OK?!?p> 林秀:“有點麻煩。”
曲文?。骸拔覜]得選,必須要把他們找回來。”
林秀:“行吧,你說了算?!?p> 商定好接下來的事宜,三人當即啟程,副機長和曲文俊架著黃勇走在后面,林秀則背著姜可顏。天氣很熱,又不能發(fā)牢騷,沉悶的氣氛重重壓在心頭,很難打起精神去留意周圍景象。
兩三百米的路程倏忽間拋在身后,除了上坡那一段有些吃力,整個過程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艱難,輕松得讓人懷疑人生。林秀找了個干爽的陰涼地,用腳撥開枯枝落葉,然后把背后姜可顏放下來,自己坐在一邊,微微喘息。曲文俊尾隨而來,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寫道:“這么下去也不是個辦法?!?p> “咳!”
林秀清了清喉嚨,試探著說:“你們聽,只要我,說慢點,就不會,產(chǎn)生,錯覺,是不是?”
“咦,好像,真的是,誒!”
副,機長,放好,黃勇,驚訝地,抬起頭。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曲文俊小心問道。
林秀打開胸前的背包,取出兩瓶礦泉水分給他們,自己擰開水壺喝了一口,緩緩說道:“首先,我們用樹枝在地上寫字的時候,并沒有感到絲毫的不適應,這說明信息交流并不是唯一干擾項。其次,剛剛在路上我碰到石頭就踢兩腳,聲音有時沉悶,有時尖銳,同樣沒發(fā)現(xiàn)異常,所以聲音的變化也不是唯一干擾項?!?p> “你說,唯一?”曲文俊若有所思。
“沒錯,說話主要是傳播了聲音和信息,兩者拆開后不會出現(xiàn)異常,合并后卻讓人產(chǎn)生錯覺,可推論出錯覺的產(chǎn)生依賴于聲音和信息的結合?!?p> “根據(jù)這個推論,可通過無信息含量、信息量簡短以及大量信息的交流情況,進而推論此刻狀態(tài)的最佳交流語速——差不多像現(xiàn)在我這個語速吧?!?p> 林秀廢了好大勁,才把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說完。
“那,還不如,這種,斷句,說得快?!备睓C長兩眼迷糊,吐槽道,“你,講得,太慢,了,我,聽得,難受。”
“這不是重點?!绷中愦蜷_應急包,把救生哨塞進嘴巴,深吸一口氣。
尖銳的哨聲打破寂靜,在并不茂密的林子里來回鼓蕩,更多則是飄向空曠的遠方。林秀接連吹了三次,供氧失衡導致面色發(fā)白,大腦空虛。
他喘了幾口氣,又喝了點水,搖搖晃晃站起來,說道:“你們應該學過什么兩長一短,兩短一長的通訊方式吧,來,說一說具體是怎么回事,不同的信號又代表了什么意思。”
“這個,是學了一點。”曲文俊撓撓頭,“你問這個干嘛?”
“可能會用到?!?p> “好吧?!?p> 曲文俊稍微組織一下語言,以適應不得不降下來的語速,將自己知道的通訊信號告知林秀。
哨音和燈光是很常見的求救手段,有一套國際通用傳訊方式。
兩短一長或兩長一短,屬于一個完整的指令,而長、短指的是信號。短是指持續(xù)時間小于1秒鐘的音信號/光信號,長是指持續(xù)時間通常在3秒以上的信號。指令內(nèi),上一個信號發(fā)出后,需要停頓2~3秒,才可以發(fā)出下一個信號,以作區(qū)別。
每個指令之間,需要間隔30秒以上。
隊伍間的通訊指令,是單個長信號,以確定相互之間的位置。當一方發(fā)出長信號指令,另一方收到后可作相同回應,表示已接收信號。
兩短一長為集合指令,在接收到通訊指令后,回應兩短一長表示正在向信號方向集合。
一短一長為前進指令,休息時發(fā)出,表示全隊集合出發(fā);行進中發(fā)出,表示加速前進。
三個短信號為需要支援,接收者以通訊指令回復,表示即將前往支援。
三短三長三短,是國際通用SOS緊急求助信號,一分鐘后繼續(xù)重復。
說完這些,他擰開礦泉水瓶,咕嘟咕嘟喝了兩口水。
眼角忽然露出驚懼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