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若冰正蹲在床邊,她把韓娟背上的睡衣掀了起來,低頭湊近了觀察。
“頭部是致命傷,背后沒有什么傷口,石法醫(yī),你這是在檢查尸斑?”高濤問。
石若冰極慢地搖著頭:“不是,尸斑出現(xiàn)的時間非常不固定,死后二到十小時之內(nèi),都可能出現(xiàn)尸斑,所以我個人認為,檢查的意義不大?!?p> 她又指著韓娟背后的內(nèi)衣鎖扣,那是兩塊做工十分精致的小塑料片:“韓娟穿的內(nèi)衣,它的牌子是OVLADDE?!?p> “這能說明什么?女人不都穿這個嗎?”高濤有些不明白。
“我是女性,對各種女性內(nèi)衣的品牌,大致都有涉獵和了解,而這種OVLADDE牌子的內(nèi)衣,它的價格可不便宜,買一套這種內(nèi)衣,可能要花掉你一個月的工資?!?p> 石若冰說完,眼中閃過一絲迷惑:“你說韓娟這樣一個收入普通的打工族,平時又住在這樣簡陋的小房子里,怎么會穿如此昂貴的內(nèi)衣?”
她站起身,走到衣櫥邊,很快又從里面找出了幾件女式內(nèi)衣。
她握著這些五顏六色的內(nèi)衣,說道:“它們都是屬于OVLADDE這個品牌的產(chǎn)品,每套的價格不下三千元,再加上那部高檔手機,高大隊,你不覺得有點可疑嗎?”
高濤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韓娟是上班族,她男朋友古祥義是個司機,都不算是高收入群體,這......”
林杰出聲提問:“石法醫(yī),如果韓娟買的內(nèi)衣是地攤貨,仿造的那一種呢?”
石若冰不屑地說:“林警官,你應該還沒談過對象吧?女人最忌諱買假冒的地攤貨內(nèi)衣,那樣穿起來不但傷皮膚,同時也會非常不舒服,而且即使做的再高仿再漂亮,穿在里面也沒人會看見,何必這么做呢?”
林杰臉上一紅,思緒不自覺地開始跑題,原來找個女朋友,也會對破案有幫助,看來我應該盡快找一個了。
“而且這個牌子的內(nèi)衣,它屬于國際一線名牌,價格非常高,所以每件內(nèi)衣的鎖扣里面,都會刻有編碼,這種編碼就好比這套內(nèi)衣的身份證,如果是假冒的仿貨,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
石若冰指著內(nèi)衣鎖扣的內(nèi)側(cè),那里有兩排清晰的英文字母:“我有個建議,可以請你們經(jīng)偵的同事幫忙,打電話去這個內(nèi)衣品牌在我市的分銷商那里,用這兩排編碼查查看,或許會有發(fā)現(xiàn)的?!?p> “我馬上聯(lián)系經(jīng)偵科,”林杰一把抓過內(nèi)衣,忙不迭地開始打電話。
此時的林杰,對石若冰早已佩服的五體投地。
她計算出了兇手的身高,發(fā)現(xiàn)了兇手用棉被裹住尸體,保持尸溫這個重要線索,還有她自創(chuàng)的尸溫計算法,另外就在剛才,她又發(fā)現(xiàn)了韓娟的內(nèi)衣竟然也有問題。
這哪是什么法醫(yī)?她一個人就做了刑偵加痕檢的工作,而她最拿手的法醫(yī)技術(shù),到現(xiàn)在還沒顯露出來。
幾個鄰居站在屋外,他們都聽到了剛才的那些話,互相小聲議論起來:“沒想到,這幾件內(nèi)衣那么貴啊。”
“韓娟這姑娘,哪來那么多錢?”
“該不會是她背著男朋友,偷偷傍大款了吧?!?p> “嗯,肯定是的......”
這些難聽話灌進了韓娟母親耳朵里,她又是一陣號啕大哭,韓父心里悲憤交加,突然沖進屋里,指著石若冰大罵:“你個小賤人,滿嘴胡言亂語,我女兒是個好姑娘,你居然敢這么污蔑她!”
石若冰面無表情,冷冷地看著他:“我只是提出疑問,你女兒是不是在傍大款,很快就能查到了?!?p> “你胡說,我撕爛你的嘴!”韓父在悲憤之下,揮起拳頭,朝著石若冰身上砸了過去。
七弦區(qū)分局的幾個人大吃一驚,石法醫(yī)是市局派來幫忙的,如果她被打傷了,這還了得?
他們還沒來得及出手,石若冰卻輕巧地往旁邊一閃,躲過了來勢洶洶的一拳。
高濤一個箭步跨出,沖到石若冰前面,把她擋在了身后。
林杰和小周沖上去,準備制止韓父,而韓父個子不高,力氣卻是不小,朝著離他最近的林杰身上狠命一推,林杰一個趔趄向后摔倒,腦袋不偏不倚,正好磕在了餐桌的一角。
他疼的悶聲慘叫,伸手一摸,都是血。
“你膽子不小,敢襲警!”高濤怒不可遏,直接從腰間拿出手銬:“我現(xiàn)在就把你逮回去!”
韓父見到手銬,這才感到一陣后怕,連著向后退了幾步,面色一陣刷白。
林杰齜牙咧嘴地爬起來,石若冰從勘查箱里拿出一塊紗布,遞給他:“傷口有點大,估計要縫針?!?p> “謝謝石法醫(yī),”林杰用紗布按住傷口,對高濤說:“高隊,我先去醫(yī)院看看傷,可以嗎?”
“趕緊去,別耽擱,”高濤朝他一揮手:“去五院找王佳,叫她給你治療一下,我會打電話和她說。還有,傷口記得拍照,費用單據(jù)保留好,叫醫(yī)院開驗傷證明?!?p> “我知道了,”捂著腦袋,林杰狼狽地下了樓。
韓父手足無措地退到門外:“對不起啊,我......”
高濤的面色有些猙獰:“你不但不配合我們的工作,還敢動手襲警,我不會就這樣放過你,你等著收法院的傳票吧!”
宋法醫(yī)說:“暴力襲擊正在依法執(zhí)行任務的人民警察,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你把我們的同事打傷進了醫(yī)院,判你個一年半載,也不過分?!?p> “我......我......我配合你們的工作,絕對配合,我同意解剖驗尸,”韓父一臉的哭喪。
他被高濤和宋法醫(yī)這么一嚇,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免除牢獄之災,至于其他的,已經(jīng)什么都顧不上了。
“算你識相!”高濤用手指著他。
宋法醫(yī)馬上打電話叫運尸車,準備把韓娟的尸體裝走。
韓父小聲問:“你們準備去哪里驗尸,我要不要一起去?”
宋法醫(yī)說:“我們會把你女兒的尸體運到殯儀館,在那里解剖驗尸,等取證完畢后,當場縫合尸體,然后可以直接在那里火化,這是最簡便的,不用再搬來搬去......至于你么,還是先跟我們高大隊回局里去,還有事情要問你?!?p> “好,都聽你們的,”韓父低著頭,此時他不同意也要同意了。
宋法醫(yī)又冒出一句:“還要說明一點,由我來給你女兒驗尸,沒問題吧?”
“沒問題......”韓父艱難地憋出了三個字,走回妻子的身邊,兩人抱頭痛哭。
石若冰整理好勘查箱,對眾人說:“既然解剖工作由宋法醫(yī)來執(zhí)行,我就先回市局去復命了,如果還需要我協(xié)助的話,可以通過市局再聯(lián)系我?!?p> 高濤脫下手套,用力和石若冰握手:“謝謝石法醫(yī),對我們工作的大力支持?!?p> 他是真心的感謝石若冰,在不到三十分鐘時間里,沒有解剖,也沒有對尸體做其他檢查,就能有那么多發(fā)現(xiàn),確實是讓人不得不佩服。
石若冰蜻蜓點水地和高濤握了握手,也沒有說什么“不用謝”之類的客套話,拎著箱子走了。
在石若冰走后,高濤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接下來,要把劉陽和韓娟的父母帶回局里去,一個個給他們錄口供,然后等解剖結(jié)果出來后,把各種資料信息匯總在一起,才能進行下一步的分析排查工作。
要做的事兒,還有太多太多......
他向后擼了擼自己濃密的頭發(fā),其中隱隱夾雜著幾根透亮的銀絲。
此時已經(jīng)中午,太陽當空,石若冰到了樓下,取下無框眼鏡,放進口袋里,又掏出一副墨鏡戴上。
不遠處的劉陽還是坐在花壇前,地上撒滿了煙頭,之前在樓下圍觀的街坊,早已散的七七八八。
看到面前這個戴著墨鏡,身材高挑妖嬈的美女,他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又心事重重地低下頭,想著自己的心事。
沒人知道,在這不到兩秒鐘的時間里,隱藏在墨鏡后的那雙迷人的杏眼,也正盯著花壇前的這個男人。
小區(qū)門口,林杰正在等出租車,現(xiàn)在是午飯時間,不太容易打到車。
一輛面包車停在他的面前,車窗緩緩搖下,戴著墨鏡的石若冰朝他招招手:“上車吧,送你去醫(yī)院。”
林杰知道石若冰要回市局去了,馬上謝絕:“不用了,我自己叫車就行了?!?p> 石若冰卻主動拉開那一側(cè)的車門。
林杰只能上車,他不好意思再推辭。
兩人并肩坐在后排,石若冰身上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茉莉花清香,很甜很好聞。
法醫(yī)不是整天和尸體打交道的么,她怎么還會這么香?
一時之間,林杰有點心猿意馬。
司機回頭問:“小石,現(xiàn)在去哪里?”
“牛叔,我們先送這位同事去第五人民醫(yī)院,然后再回局里?!?p> “好,”司機發(fā)動了車子。
一路上,石若冰目不斜視,面朝著正前方,雙手抱胸不說一句話,司機也不出聲,只是悶頭開車。
車里的氣氛異常沉悶,身邊的姑娘雖然漂亮地有點過分,卻也冷漠地讓人難以接近,林杰不知道該和她聊些什么,只能把頭扭向車窗外,心里不停地發(fā)著牢騷。
市局的人,難道都這么高冷?
早知道,就不上他們的車了。
“林警官,你怎么會和王佳認識的?”石若冰冷不丁地發(fā)問。
“???”林杰有點懵,片刻后才想起來,石若冰和王佳很熟,又想著在剛才,高濤對自己很簡單的幾句囑咐,居然也能讓她聽出端倪?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今天早上,我和高隊去了五院,是為了古祥義的車禍案,找王佳問點事情?!?p> “她和那起車禍有牽連?”
“古祥義吃的抗生素藥,處方單是王佳開的,不過我們查下來,配藥的流程沒問題?!?p> “嗯,”石若冰微微頜首,突然又說:“我的第一個問題,你還沒回答。”
隔著墨鏡,林杰只能看到石若冰的半張臉,但他知道,她正盯著自己的眼睛。
心跳似乎加快了,林杰身為刑警,第一次有了被別人“審視”的感覺,雖然石若冰此時并沒有出聲,但那股無形的威懾,還是讓他覺得很不自在。
好吧,她是市局的,今天又特意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來幫忙,我沒理由對她隱瞞。
況且,就算我不說,她也可以去問王佳,我沒必要把她給得罪了。
“前幾天,我和高隊在外面吃晚飯,正好遇到了王佳......”最終,林杰還是說了出來。
“幾天前?”
“差不多一個星期前吧?!?p> “就是你們來市局找我的那天?”
“嗯,是的。”
林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如此坦白,石若冰明明和自己年齡相仿,但她身上偏偏有一種不知名的魔力,令人不自覺地對她生畏。
“好奇心太重,對你沒好處,”她輕輕吐出這句話,把頭轉(zhuǎn)了回去,又看著前方。
在這一瞬間,林杰心里有點發(fā)毛。
他猜不透石若冰這句話的意思,只能暗暗打定主意,在到達五院之前,盡量少開口說話。
車里安靜了沒幾分鐘,一塊紗布突然遞到他的面前:“換一下?!?p> 他嚇了一跳,接過石若冰送來的紗布,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個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又輕輕飄進了耳朵里:“我聞到你身上的血腥味有點重了?!?p> 這是什么人啊......他取下按在腦袋邊的紗布,果然已經(jīng)沾了不少血。
石若冰又拿來一個紙袋,張開袋子的口,對著林杰:“放在這里,下車時記得帶下去扔掉?!?p> “哦,好?!?p> 他把紗布輕輕放進去:“不好意思啊?!?p> “你流了不少血,別說話了,休息會兒吧?!?p> 林杰求之不得,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
車里終于徹底安靜了下來。
到了第五人民醫(yī)院,下車前,他向石若冰和司機道謝。
司機搖搖手:“不用客氣的?!?p> 石若冰依舊雙手抱胸,沖他昂了昂下巴,又淡淡一笑:“你走吧?!?p> 林杰突然被驚艷到了。
她笑起來明明很好看,可為什么老是板著一張臉?
難道在她的眼里,誰都和尸體一樣?
“等一下,把這個扔掉,”她把裝著紗布的紙袋遞給他。
面包車開走了,林杰望著車子逐漸駛遠,怔怔地出神。
海歸博士,法醫(yī)天才,雖然聽高濤說過她從小到大的成長經(jīng)歷,但林杰還是覺得,完全看不透她。
這是座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在看不見的海平面下方,應該還藏著某些不為人知道的故事。
好奇心太強,對你沒好處。
他突然想起了剛才那句話。
這是警告嗎?
她在警告我什么?
傷口突然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他沒心思再多想別的,趕緊走進門診大樓。
在那輛剛剛駛遠的面包車里,石若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巧的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
你在現(xiàn)場布下的局,已經(jīng)被我破解了,不過作為感謝,我最后也附帶贈送了一條線索給他們。
對方秒回:你真的破局了?
是的,這次是你小瞧我了。
接下來,你準備怎么做?
按照原定計劃進行。
關(guān)掉手機后,在她的嘴角邊,翹起了一抹優(yōu)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