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鐵軍能和王斌互相認識，全是因為那個叫陸妍的小女孩兒。
陸妍死后，高濤夫婦倆和王斌夫婦經(jīng)過商量，最終把陸妍和高俊陽合葬在了一起。
在他們的墓邊，是高俊陽的妹妹高俊光的墳。
陸妍下葬那天，梁鐵軍特意從省城趕了過來。
這是他從警十多年里，第一次來一個死刑犯的墳前祭拜。
只因為，他這輩子也忘不了那個身世坎坷，卻又聰明倔強的小女孩兒。
經(jīng)過這件事，他和高濤王斌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很快就成了朋友。
高濤干練爽直，王斌儒雅博學(xué)，他們也沒把梁鐵軍當(dāng)成省廳的處長，相互間純粹就是坦蕩蕩的朋友之交，這讓梁鐵軍覺得分外舒心。
今天是王斌的50歲生日宴，他又從省城趕來了。
等介紹完其他人，梁鐵軍悄悄湊到石若冰身邊，笑著說：“若冰啊，你當(dāng)初沒能留在我們公安廳，真是太遺憾了，你都不知道，那里有多少男人在為你唉聲嘆氣，捶胸頓足?！?p> 石若冰杏眼一挑：“哦？為什么？”
“你還裝傻！”梁鐵軍拿起玻璃茶幾上的可樂，喝了一大口，又說：“我們廳里那幫家伙，以前都不喜歡去地市開會調(diào)研，但現(xiàn)在不對了，只要是古琴市市局的會議，他們都爭著去，只為了見見你?！?p> 石若冰莞爾一笑：“梁處長，你言重了?！?p> “我真的不騙你......”
正熱鬧時，高濤和林杰也來了，王佳趕緊跑過去，把林杰介紹給自己的父母。
“爸爸媽媽，這是林杰?！?p> 見到這個魁梧威猛，卻又頂著個大光頭的小伙子時，王斌夫婦倆都愣了片刻，但仔細一看，這小伙子濃眉大眼，等長出頭發(fā)之后，相貌必定不差，而且他又是老高的手下，人品肯定沒問題，不由地心里暗暗點頭。
“好了，別看了，小林是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受了傷，才不得已剃了光頭，他頭上的針線，還是王佳幫著縫的，”高濤在一旁為林杰解釋。
“你這個隊長是怎么當(dāng)?shù)?，都不會照看好手下人，”王斌朝著高濤一瞪眼?p> 高濤呵呵一笑：“喲，心疼你女婿了？”
王斌指著他：“看我晚上不把你喝趴下！”
“有本事就把我灌倒，不過，可不許叫你女婿幫忙。”
然后，兩個老男人都忍不住笑了。
高隊和王佳的爸爸，居然關(guān)系這么好......林杰看的有點傻眼。
王斌又小聲對他說：“小林，今天客人多，沒法和你多聊，過幾天來家里坐坐吧?！?p> 王佳紅著臉，咯咯直笑：“爸爸，下禮拜我就把林杰帶回來。”
林杰和其他人一一握手，輪到石若冰時，他的面色有些不自然，石若冰卻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還拿他的光頭取笑了幾句。
然后，王佳帶著林杰，到旁邊陪媽媽聊天去了。
自己的男朋友，必須要過了媽媽這一關(guān)才行。
現(xiàn)在圍著沙發(fā)坐的六七個人，不是警察就是律師，很自然地就聊起了一些案件。
在最近這幾天里，最熱門的就屬郭聞的案子了，而法醫(yī)石若冰的名字，也隨之傳播了開來。
“郭聞那小子，還真是命大，居然判他無罪，真是叫人想不通，”高濤提起這事，就是直搖頭。
王斌對此案也是早有耳聞，微笑著說道：“院方的判決雖然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法醫(yī)的鑒定有爭議，在這種模棱兩可的時候，判決被告方無罪，是完全可以理解的?！?p> 王斌的一個律師朋友說：“不過還有一點很重要，就是郭聞被限制出境，期限盡管只有一年，但你們看著，一年后，肯定還會延長，除非法醫(yī)的推論被證實是假的，不然，他這輩子就是個嫌疑人，永遠也出不了國?！?p> 梁鐵軍不怎么說話，他不是古琴市的警方人員，也不是律師，就笑瞇瞇地在旁邊聽著，時不時斜眼看看石若冰，又假裝不經(jīng)意地掃過她誘人的大長腿。
這姑娘太漂亮了，而且，又如此沉的住氣，現(xiàn)在聊到的法醫(yī)，不就是她本人么，她偏偏就能一言不發(fā)，做個安靜的聽眾。
“石法醫(yī)，你對這案子怎么看？”最后，王斌的朋友還是沒忍住，主動向石若冰提問。
石若冰右腿擱在左腿上，雙手輕輕放在膝蓋處，儀態(tài)從容且鎮(zhèn)定：“對于判決結(jié)果，我不方便評論，而我是個法醫(yī)，我只相信一點，尸體是不會說謊的。”
“但院方不認可你的推論，換言之，他們對你提供的鑒定結(jié)果，持不信任的態(tài)度，”那位律師的言辭有些犀利，“接下來，可能會有人懷疑你的工作能力，而且我還聽說了，郭聞一方準備對你提起訴訟，懷疑你提供偽證，這將會使你的處境非常被動，對此，你準備怎么辦？”
石若冰不回答，她一向討厭與人長篇大論地爭執(zhí)不休。
高濤說：“其實我們還有不少證據(jù)，也全都指向了郭聞，但院方?jīng)]有采納，只認為郭聞的犯罪鏈不完整?！?p> 那位律師馬上說：“院方可不會管這么多，他們既然否定了石法醫(yī)的推論，那么，警方提供的其他證據(jù)，也都會被打上問號，可謂一點擊破，一潰千里?！?p> “照你的意思，是我多此一舉，提供了這個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推論，才導(dǎo)致嫌疑人被無罪釋放的？”石若冰笑著反問。
王斌對石若冰不了解，猜不透她的想法，就自顧自說道：“若冰，照我的觀點，你就不該提供那份推論稿，因為它確實不夠嚴謹，你要么不提供證據(jù)，要提供，就必須是鐵證才行，有言道鐵證如山......”
壓下心里的不滿，石若冰臉上依然掛著迷人的笑容：“王叔叔，請恕我直言，在所有的命案里，尸體才是第一證人，犯罪證據(jù)只能排第二位，我簽字的鑒定書，沒有得到院方認可，我只能表示遺憾?！?p> “尸體第一，證據(jù)第二，這話有點意思，給我們詳細說說吧？”梁鐵軍饒有興趣地追問。
“好，那我就發(fā)表一下拙見，請各位批評指正，”石若冰輕輕扶了扶無框眼鏡，表情肅然：“我個人認為，尸體是被動的，只會等著法醫(yī)去解剖，去取證，但是證據(jù)可以偽造，可以隱藏，在某些時候，犯罪證據(jù)明明就在眼前，我們卻找不到其中的破綻，這不是能力問題，而是眼界和思維的局限性，讓我們深陷其中，給你舉個例子吧，就好比在半年前，青石鎮(zhèn)陸家的那起火災(zāi)......”
王斌高濤梁鐵軍三人都愣住了，石若冰你突然提這個，是什么意思？
但對面的女孩兒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表情變化，繼續(xù)說道：“今年三月，陸家的火災(zāi)確實詭異，只靠著兩塊小小的白磷，就造成了兩死一重傷......”
(本章節(jié)所提到的縱火案和投毒案等，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參閱本人的上一本書:青石往事)
她的聲音平靜，語速緩慢，仿佛一個耄耋老人，在訴說著多年前的塵封往事。
“當(dāng)時，為了偵破陸家的慘案，羅師傅帶著我，作為市局專案組的成員，來過七弦區(qū)分局?！?p> 她的目光清冷，從高濤身上一掃而過：“在那個老太太的體內(nèi)，以及火災(zāi)現(xiàn)場找到的五氧化二磷，總共有三塊，這是三件極為重要的物證，不過最后，我們卻白白浪費了它們?！?p> “難道在當(dāng)時......你有發(fā)現(xiàn)過什么？”高濤的聲音帶著顫抖。
“是的，我有發(fā)現(xiàn)，”她伸出三根纖長的手指，“三塊五氧化二磷，我都拿來仔細研究過，它們形狀怪異，純度也不高，這就是說，在燃燒之前，它們最初狀態(tài)的原始白磷，不會是來自化工企業(yè)，化工企業(yè)不可能制造出這種劣質(zhì)產(chǎn)品，但我們卻偏偏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去化工廠里尋找線索。”
“還有呢？”梁鐵軍也被震驚了，當(dāng)初陸家縱火案，以及醫(yī)院投毒案，他也是仔細研究推敲過的。
石若冰拿出手機，從里面找出幾張照片，給眾人展示：“你們看，像這種純度不高的白磷，制作工藝粗糙，外觀也非常難看，而且它們的數(shù)量不是一塊，是整整三塊，這不可能是巧合?！?p> 她合上手機，握在手里輕輕摩挲著，繼續(xù)說道：“發(fā)現(xiàn)了這個疑點后，我又聯(lián)想到陸妍當(dāng)時的學(xué)習(xí)生活情況，在那段日子里，她一直是寄人籬下，不可能有時間和機會，自己去制造出白磷，所以我基本能判斷出，這三塊極其重要和微妙的白磷，只能是她從學(xué)校實驗室里偷出來的?！?p> “當(dāng)時你為什么不說？”高濤立即問她。
石若冰的回答，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為什么，我不想說而已?！?p> “不想說的原因呢？”
“我就想看看，這個陸妍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而她確實沒讓我失望，活活氣死了爸爸，又瞞天過海，弄死了監(jiān)獄里的弟弟，說實話，她的手段和膽量，真的令我大開眼界?！?p> 石若冰的眼中波光流動，仿佛此時在她的面前，正擺放著一本小說，又恰好翻到了她喜愛的精彩章節(jié)。
“她去醫(yī)院探望她爸爸的那天，我就在專案組里，當(dāng)時我很想跟著一起去，但最終我還是忍住了，試想一下，如果我跟著她一起進了女廁所，她還敢不敢當(dāng)著我的面，把那封信撕了......”
在周圍幾個男人的鼻子里，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但是很快，她的聲音低沉了下來：“當(dāng)時我不想說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陸妍和我很像，被家庭拋棄，被別人收養(yǎng)，而她又很幸運，遇到了愿意照顧她的高俊陽。所以，我真的很希望她能過得好，也很想看到她以后幸?？鞓返臉幼??！?p> “最后，高俊陽為了保護她而死，而陸妍，也讓我不得不肅然起敬，她選擇了從之于地下......我也曾去她的墳前祭拜過，因為她真的令我覺得惋惜，去年古琴市的高考狀元，才18歲，就這么走了......但是換個角度去想，死亡對于她來說，是新生活的起點，只不過她生活的那個地方，我們都去不了。”
在王斌的眼鏡片上，隱隱飄起了一層霧氣，高濤的額頭前晶晶發(fā)亮，梁鐵軍也不說話，拿起煙又放下了。
“各位請抽煙吧，不用介意的，”石若冰微笑著說。
見幾個男人都坐著不動，她打開身邊的行李箱，拿出一個塑料袋，輕輕擱在茶幾上：“在國外免稅店買了幾盒煙，準備帶給羅師傅嘗嘗，這一包我敬大家，算是謝謝各位，愿意聽我嘮叨這么久?！?p> 袋子里有七八包煙，她取出其中的一盒，推到幾個男人面前，又做了個請的手勢。
梁鐵軍拿起煙盒，仔細看了看外包裝：“還真沒見過這煙，那我就不客氣了，大家也都嘗嘗吧?！?p> 王斌接過煙，點燃后猛抽一口。
面前煙霧繚繞，恍恍惚惚之間，他覺得對面沙發(fā)上的那個女孩子，她似乎不是石若冰，而是長大以后的陸妍。
假如高俊陽死后，陸妍隱瞞了真相，繼續(xù)一個人活下去，那么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會和石若冰非常的相似......
惜字如金，但是說的每句話，都發(fā)人深省。
性格決定命運，命運注定性格，這兩個女孩子，都深不可測......
他心里感慨了片刻，突然說道：“今天若冰說的這些話，大伙兒聽過算數(shù)，不要到外面去說。”
大家都明白王斌的意思，發(fā)現(xiàn)了線索，卻故意隱瞞不報，還為兇手考慮著想，如果傳到了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的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場風(fēng)波。
“王叔叔，謝謝您，這事兒就算說出去，對我也沒有什么影響，”石若冰輕輕笑了笑，“因為，我前幾天在國外的時候，就已經(jīng)寫郵件給人事科，遞交過辭職報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