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玄幻言情

所遇非人之滉玉

7、墮金簪

所遇非人之滉玉 杜今舟 5012 2021-08-20 16:10:06

  昆玉璣以往回府,總是往院子里樹下或是籠子里尋李承叡,今日遍尋不見,她本該著急的,可是一想到白吉也住在府上,便也心境平和,在府內(nèi)溜了一圈,趁著晚間的風散散剛急出來的微汗,回到自己房間內(nèi),就看到書房里一點燈火。

  她進了書房,看見李承叡伏案在寫些什么。

  他身側的燈影一動,昆玉璣才發(fā)覺給他掌燈的竟然真的就只是個影子,她移步再看也是一樣,那影子轉動了一下,雖然沒臉沒手腳,但是昆玉璣覺著它似乎在看著自己。

  “你在寫什么?”昆玉璣問道。李承叡蘸了蘸墨,那方端硯隱在燈影里,昆玉璣自己不常用這個書房,她敢肯定那里面沒有墨水,但李承叡繼續(xù)往下寫了,就像是從蘸了影子寫字一般,他道:“誄文。”

  昆玉璣沒想到等來的是這個答案,一時不敢貿(mào)然上前,她這才意識到,李承叡近幾日誦經(jīng)也格外多些,一開始她以為李承叡在金河寺聽經(jīng),只是為了宣告他身為半妖,恃著自己一般凡人的血脈,不畏神佛?,F(xiàn)在看來,他倒是真心信佛,也真心想要超度誰。

  昆玉璣站在一旁,李承叡在這時候寫完了,他站起來,將那張紙卷起來,那張紙出乎意料的長,昆玉璣看著他拿出綢帶來珍重地系好,才問:“是很重要的人?你……節(jié)哀。”

  李承叡像是很疲憊,沒有跟她多說什么,以往書房內(nèi)總聒噪的鸚鵡也閉嘴不言,他同昆玉璣擦身而過,昆玉璣回頭看時,他已經(jīng)化作狐貍團起來了。昆玉璣知道他此刻并不需要安慰,只道:“你若是要祭奠誰,府內(nèi)西苑祠堂后有一處假山,不怕旁人看見?!?p>  李承叡道:“知道了,多謝?!?p>  昆玉璣不再多言,洗漱完和衣睡覺。

  “這是什么?”驅云使第二天來傳信的時候看見了鸚鵡籠里面?zhèn)窝b成鸚鵡蛋的玩意,他過了半晌才認出來,“這不是妖丹嗎?怎么這樣弱?”

  李承叡并不想多做解釋,問他:“何事尋我?”

  驅云使這才收了好奇,一拱手,道:“西方的犬方相不時侵擾主公的轄界,起初水鬼尚且還能抵御一二,昨日水鬼發(fā)來拜帖,我怕西方情勢不妙,所以破例提前來報他的拜帖。”說著,驅云使袖中伸出他那雙極長的手臂來,將拜帖送到李承叡面前,李承叡卻并沒有接,他甚至都沒有化作人形,只是瞇了瞇眼睛,道:“這種事算不得緊急,收拜帖得按照時序來,犬方相如果真的有本事來我的轄界,就讓他來吧,水鬼抵御不住就讓他逃到京華來?!?p>  驅云使便收回了水鬼的拜帖,問:“那……若是水鬼倒戈一擊?”

  李承叡看著驅云使掏出其他凡人遞的拜帖在案上堆出一座小山,道:“再說?!?p>  驅云使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家主公,總覺得他越是快要登仙了,對于妖界的這些事務越是淡漠,主公越是淡漠,那些圍繞他的大妖越是懷有二心,這還怎么得了?

  李承叡化作人形翻看著拜帖,忽而問道:“讓你去問的人間事呢?”

  驅云使忙摒棄心中雜念,道:“孟師沒有什么異動,看著像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要提親的,傅昭最近似乎在宮中養(yǎng)病,小妖畏懼王氣,只在宮外打聽,說是傅昭氣血不足,最近幾日一直臥床休養(yǎng)來著……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不過是被拿走了滋養(yǎng)他的妖丹的緣故……李承叡正好看完一份拜帖,聞言,道:“我心里有數(shù)……說到傅昭,你代我去一趟涂山?!闭f著,他一招手,隔空喚來鸚鵡籠里面的那枚妖丹,從袖中取了一個錦囊封住,遞給驅云使,道:“把這個交給涂山氏的首領,就說是吳氏旁支李承舟的妖丹,希望魂歸故里。”

  驅云使被李承叡收做屬下的時候不算太早,他對于李承叡和涂山氏的淵源一無所知,什么吳氏旁支,李承舟的,他聽著都似懂非懂,卻又不敢多問,收了錦囊揣好,思忖著涂山的瑞狐會不會趾高氣昂地給自己擺架子。

  在屋頂上趴了許久的懷風等驅云使走后才一躍而下,褪去虎皮化出人形,問道:“承舟小姐已經(jīng)死了嗎?怎么未曾來信?”李承叡合上拜帖,揉了揉眉心,嘆口氣,道:“……我怎么知道,我當她有那個本事說要和我斷絕關系,自然也有本事活得好好的?!?p>  懷風失去過女兒,自然知道其中苦痛,可是她看李承叡時,只看出他眉宇間的疲憊和無奈來。懷風也不是沒有惋惜過,承舟小姐那么高的修為,卻為了心上人隱姓埋名,嫁去了凡人商賈之家,當時懷風也去拜訪過幾次,知道承舟小姐的夫君待她極好,只是后來……

  妖與人交合,若非是八字極為相合,否則難以繁育后代,承舟小姐嫁去六年,一直沒能有孩子,她不屑于用媚術,更不允許妾室進門。最終夫家族人趁著小姐的夫君出海跑生意,拉她到祠堂去長跪。懷風當時便勸她,何必守在深宅大院里聽人閑話毀謗,不如裝死遁走,不再羈戀人間便也罷了,承舟小姐卻執(zhí)意要留下。

  只是再見時,承舟小姐便消瘦得厲害,滋補的東西也難以進口,還是懷風問過才知道,孩子有是有了,按妖怪有孕的時日來算是對的,只是按人間的時日推算,小姐有孕時她的丈夫仍在海上。

  小姐長年累月憂思郁結,為自己,也為夫君。此時就算她懷的是凡人的孩子,也十分不巧,更何況她肚子里的是個半妖,這嬰孩一來,不是要叫母親高興,反倒會害了她的性命。

  可是小姐沒處說去,夫家知道了,要說她通奸;她若披露自己是狐妖,南海沿岸篤信佛教,也不會容她;她倒是可以和主公說,只是她哥哥為了她的性命,一定會讓她打掉這個孩子,說不準也不會叫她夫家好看。

  最終她只是留了一封信給夫君,就離家出走了,當初她和哥哥吵了一架才嫁去夫家,她也不想和哥哥低頭,此后一直居無定所。

  懷風在孩子降生后,見過她一面,她當時住在一座小山上,不與山下村民來往,自食其力,面容更為憔悴,精神倒還是好的,懷風便以為她能逃過此劫,后來再去尋她時,卻已是人去樓空。

  懷風知道她此去兇險,但此刻真聽聞她早已仙去,還是感慨不已。

  書房內(nèi)沉默許久,李承叡道:“她什么時候有的孩子,怎也不跟我說一句……若不是真拿到了她的妖丹,我都以為自己錯認……”這些已經(jīng)過去,懷風只問:“也是因緣際會,小姐的后代如今……和昆玉璣有了因果。主公,若是傅昭成了肉身劫的變數(shù),您——”

  李承叡顯然也煩心這個,聞言眉頭鎖得更緊,懷風雖然不知傅昭和昆玉璣的因果為何,但想到孟師的因果乃是姻緣,是善果,那傅昭同昆玉璣之間的因果,想必好不到哪里去。

  “現(xiàn)在說這些為時尚早,”李承叡道,“凡受肉身劫者壽命極長,也不可能一輩子都與這兩人糾纏,或許之后會有其他因果……不管怎樣,我只管這四年,之后傅昭怎樣,我自然以我私心為先。這世間從沒有護著旁人,反倒不管自家血脈的道理?!闭f著,他站起身來,吩咐道:“我去金河寺轉轉,若是昆玉璣回府找不到我,你便如實相告?!?p>  懷風知道他心里難受,便道:“是。”

  李承叡出了昆府,照常挑一擔水往金河寺去,行至金河寺山下湖前時,他停步看了看。

  上一任狐總管的府邸并不靠水與外界相連,只是三十年前他坐了狐總管的位置,其時天下大亂,北方軍隊大舉入侵,屠戮了不少前朝勛貴望族,那些公主后妃、夫人小姐,為了守節(jié),也為了譴責清談誤國、佛不度眾生的憤慨,不少來此處投湖自盡。

  李承叡是厭惡貴族女人的,但是見到這等奸殺淫樂的人間煉獄,也能明白她們的選擇,不禁想起自己的妹妹,當初她也像這般,毅然決然地出走了。李承叡也就接引此處湖水到了他的宅邸,來者都好生招待數(shù)月,若還是想以死明志,便也罷了,若還想活著,那便送到別的地方繼續(xù)過活。

  這也是為了贖罪,當初他們弟妹五個的父母,卻是八字相合的,因為狐族的媚術、貪欲、見色起意,也因人的淫亂、怯懦,最后活下來的只有他和小妹。最后,承舟她與夫君八字不合,到頭來因為孩子喪命,都是應了冥冥中的因果。

  “李施主?!?p>  李承叡站在湖邊許久,聽得小沙彌上前探問,忙雙手合十行了佛門禮節(jié),他問道:“善明大師在嗎?”

  小沙彌道:“正是善明師兄有請,只是見施主出神,一時不好打擾罷了?!?p>  善明常常給李承叡講經(jīng),這位大師雖然年紀尚輕,卻已是云游四方,學成而歸了。李承叡每次心煩意亂時,總會來拜訪,朝廷中以皇帝為首篤信大乘佛教,能聽到上座部佛教僧人講經(jīng)的地方越來越少,就算是金河寺,精研上座部佛教的高僧也只有善明大師。

  善明居所正對后山一片蒼翠,因為多半是松林,所以遇雪彌艷,李承叡同他一同面向山景而坐,不像是施主見僧人,倒像是以檀香會友了。

  今日李承叡來,除卻聽經(jīng),就是想在山間活水處用寫誄文的紙折紙做舟,將承舟送走,善明聽聞他有要送的人,便道:“施主身邊就有貴人,比金河寺高僧誦經(jīng)超度更有用?!?p>  李承叡知道善明對于妖鬼仙神不是毫無所覺,略想過后便知道他所說的是昆玉璣。細想來,昆玉璣身為神官,自然是貴人,可是她能做什么呢?且不說她自身難保,就算她身居神官之位,做法引渡狐妖,那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李承叡緩緩搖頭,半晌才道:“上座部佛教都不能普渡眾生,就算是神仙又能做什么?我只求死去的不必做夜哭的鬼、無家的魂,就算做鬼,也做個能獨占山頭的,威風八面?!?p>  善明正為他領路至居處后院崎嶇處,行至一處綠水前,聽李承叡這般說,善明笑了笑,忽而問道:“施主身邊便有大能,為何篤信我佛呢?”

  李承叡展開手中誄文,翻折出一只厚厚的小舟來,他想了想,道:“我不信金河寺里的那尊金身,我信的乃是大師您,也信一切有大智慧的生靈?!闭f著,他駐足,將紙舟遞給善明,道:“不必再往深山中走了,我看此處水也清澈可愛,就在這里放她去吧。”

  善明瞧了一眼手里的紙舟,雖然被折起,但亡者名諱好巧不巧露在外面,善明頓了頓,道:“這位施主,似乎曾經(jīng)來過寺中。”

  李承叡有些訝異,因為小妹向來對佛門敬而遠之,但善明接著道:“寺里師叔曾提起過,大概五十年前,寺里來過一個苦命的施主,她穿得樸素,卻捐了一柄鑲著紅寶石的金簪,因為那金簪實在是價值連城,師叔起先還疑心她是個賊,不肯誦經(jīng),但她一直留在寺中不走,說是要等人來此處尋她?!?p>  李承叡的心驟然提了起來,忙問:“后來呢?”

  善明搖了搖頭,蹲下身放走了小船,道:“貧僧只知道這些,不過因為捐了那么多香火錢,這位女施主的名字被刻在寺內(nèi)金鐘上?!?p>  李承叡回想五十年前,他本該常來金河寺的,可是那時候他在干什么?或許是他活得太漫不經(jīng)心,一時間竟想不起來。他一時情急,忙執(zhí)了善明大師的手問道:“那位師叔尚在金河寺中嗎?”

  善明道:“在的,施主請?!?p>  金河寺唯有善明居于后山,其余老僧都住在人來人往的齋堂附近,一路蒼翠漸少,熾日正中,李承叡心下也愈發(fā)焦灼起來。

  善明帶著李承叡造訪那位老僧時,那位老僧正在打井水,善明上前,同他互致佛門禮,而后道:“師叔,這位是李承舟施主的故人。”

  那老僧抬起渾濁的眼,看李承叡許久,這才放下水桶,道:“施主來訪,所為何事?”

  李承叡定了定心,方道:“您便跟我說說她來此地的經(jīng)過吧?!?p>  那老僧點點頭,沉吟片刻后,緩緩道:“那位施主來這里時,帶著一個女兒,說是在曾經(jīng)的居處找不到她的兄長,她兄長常來此地,所以她只能來此等候,想要托付她的女兒,她當時已經(jīng)身患頑疾,來了寺中,捐了一柄金簪,寺中住持才周轉著給她尋了郎中,不過……”

  李承叡急切道:“不過什么?”

  “過了不久,她便不治而亡?!崩仙?,末了念了一句佛號。

  李承叡道:“她被葬在哪里?她的女兒呢?簪子典當去了哪?”

  老僧咳嗽一陣,不答,反問道:“你是她的外孫?”

  李承叡一下子噎住,半晌才道:“我受她丈夫之托來尋她?!?p>  小妹來金河寺,必定是以人形來此,人若要死,幾日也便油盡燈枯了,他是去了別的轄界談買賣?還是去看望泰山娘娘去了?李承叡越想越回憶不起來,那老僧年紀也大了,記得的也只是一些泛著銅臭的事情,老僧說:“葬在何處……這貧僧真的想不起來了……女兒后來似乎被人看中,帶走學藝,也是一門出路……至于簪子典當去哪里,我只記得典當了五百兩銀子……”

  李承叡越聽越難以平復,可是善明大師就在他身側,他無法貿(mào)然動手。

  就算是修為高的狐貍精,也不是沒有被人逮住賣去青樓的例子,正因為長得好看,一大筆香火錢自然是少不了了。至于簪子,李承叡當然不在乎,但他還是平了平心緒,才緩緩道:“那簪子是她丈夫給她的定情之物,倒底在何處,您總要給個清楚話?!?p>  老僧又抬了抬眼,問善明道:“善明,你這是帶來了個什么人?在佛門清凈地,如此這般咬牙切齒對付你師叔這半截身子入土的——”他這話沒說完,身旁一顆枯楊柳轟然倒塌下來,李承叡沒理會善明勸說的眼神,重復道:“簪子。”

  老僧被那顆楊柳嚇了一跳,黑了臉道:“貧僧真的——”

  “不是有賬本嗎?!崩畛袇鄙锨耙徊?,道,“還有當年的住持?!?p>  老僧本因被冒犯心生不悅,可他眼睛再不清明,也感覺出面前這位施主的不對勁來,方才看著還清正磊落、討人喜歡的面相,此刻憑空多了一股妖風邪氣,讓人覺著像是被一頭猛獸盯住了命門。

  老僧的氣性霎時消去不少,道:“……賬本是找不著了,但當年的住持——”

  李承叡撇他一眼,對善明道:“勞煩大師帶路。”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