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時候,北榮又在邊境騷擾,只是侵擾幾家農(nóng)戶,沒有大的傷亡,但北榮皇帝還是派人出使,正逢皇上萬壽節(jié),兩國來使于宴席上洽談。說是友好來往,但昆玉璣聽哥哥說起,分明北榮那邊是存了要挾的意思,請求和親。既然要嫁公主,自然也要帶豐厚的嫁妝——也就說得好聽罷了。若不是災(zāi)荒尚未治理好,昆玉璣猜測,憑皇上的性子,自然是不會應(yīng)允的。
皇上寶貝自家女兒,宗族之中選出和北榮太子適齡的貴女也不多,使臣相看過后,覺得長樂郡主最為知書識禮,也就定下是她了。
昆玉璣聽聞長公主原本并沒讓長樂郡主參選,只是長樂郡主進宮時恰巧碰上北榮使者而已。這道和親的旨意頒布后,一向?qū)氊愖约遗畠旱拈L公主也并未置喙。
這消息傳出來,昆玉璣很是唏噓,她和穆芳主見過不少次,自然知道郡主端莊持禮,上回因商老太太亂點鴛鴦譜,頭次和穆芳主說話,又覺得郡主私下里待人很是活潑,就連貴為郡主的穆芳主也這么著就被遠嫁北榮,一時不免有些物傷其類。
但好在北榮太子還未加冠,也不急著要定下婚期,因此北榮使臣離去時只是留下幾個嬤嬤教長樂郡主北榮習(xí)俗文字,并不曾將郡主迎去北榮都城。
商老太太還是常常去金河寺聽禪,昆玉璣一次正和孟師在府中斗劍,那廂就傳話來叫小侯爺預(yù)備車馬帶老太太去金河寺,正巧昆玉璣也想和他談?wù)勯L樂郡主和親一事,于是也跟著一同去了金河寺。
荷花池里的荷花早枯敗了,送老太太上了步輦后,二人仍舊站在菩提樹下說話,都說“太平若為將軍定,何須紅顏苦邊疆”,昆玉璣卻是知道孟師也有無奈,只要傅昭沒坐上至高的位置,孟師如何都不能一展其才。
孟師聽昆玉璣說起穆芳主,道:“只可惜現(xiàn)在不好用兵……因為災(zāi)荒,已經(jīng)有許多流民聚集起來,口稱是舉火教教眾,朝廷稱他們使的是妖術(shù),現(xiàn)在贛水一帶已是人心惶惶?!?p> 昆玉璣沒聽說過這些,想來她哥哥雖然在朝當(dāng)差,卻很少關(guān)心這個,她一時很是驚訝,道:“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
“地方官員為了考銓看得過眼,就算是捕風(fēng)捉影的妖術(shù)之說也會嚴加拷打,不談什么疑罪從無?!泵蠋煾嬖V她,“如此上行下效,不少衙役倒尋著勒索的名目,不說撫寧那邊,就是建寧,前些日子有個難民進城時拿不出衙役要的銅板,衙役只是喊了聲妖術(shù),當(dāng)街百姓群起而上,那個難民便被打死了。”
昆玉璣想到孟師所言的場景,有些悚然,她看著一池沒有荷花的死水,問道:“這事發(fā)生在建寧,你怎么聽說的?”
“那個衙役因涉事被捉拿,一路鬧到御案上?!泵蠋焽@口氣,道,“他的供詞幾次自相矛盾,大理寺最后查清,那衙役不過是想要要挾一番,可沒想到群情憤激,當(dāng)場鬧出人命來,一時不敢認,只好咬定有妖術(shù)……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壓下處斬了——皇上也忌諱這個?!?p> 昆玉璣長出一口氣,道:“……若是起了教亂,那就真的太糟糕了?!?p> 孟師點點頭,也是一陣沉默。
“我還以為看錯人了,這可真巧?!?p> 忽而有人說話,昆玉璣從靠著的菩提樹上起來站直了,看見是傅昭。傅昭笑道:“我今日陪我夫人來還愿,你們是來?”
昆玉璣道:“商奶奶在里頭聽禪,我正巧在晉安侯府,陪孟師來的?!?p> 傅昭也沒多寒暄,回身去找他的王妃時看了昆玉璣一眼,將昆玉璣看得莫名其妙。
不久后,昆玉璣就知道傅昭打的什么主意了。
那一日哥哥下朝回來,快馬加鞭地,一進門就說有圣旨,一家人慌里慌張請了案臺,換了禮服,好歹從凌霄花架下面把昆玉璣扯出來打扮好,闔府齊齊跪下聽旨。
圣旨念道:“朕奉皇太后慈諭——”
太監(jiān)的音拖得長,但一聽這么一句,昆玉璣哪有不明白的,皇上夸她秉性端淑、克嫻于禮——簡直是胡扯。偏偏昆玉璣不能爭辯,她早該知道和孟師來往得避著傅昭,她還存著點僥幸,以為和傅昭從小認識,沒想到傅昭這么等不及要她帶著整個昆府嫁過去。
“……太后聞之甚悅,茲特以指婚晉安侯世子孟師,責(zé)有司擇吉日完婚。欽此?!?p> 念完圣旨,昆玉璣接過,少不得這太監(jiān)又得說好多奉承話。昆夫人見女兒怔忡著,趕緊拉她藏在身后,給了一錠銀子將太監(jiān)打發(fā)了,這才回過頭來執(zhí)著女兒的手,苦著臉不知說什么。
昆玉璣氣得恨不得現(xiàn)在策馬去奕王府,把這圣旨砸在傅昭臉上,就算不能改變什么,至少也算出氣,但是看到娘這么擔(dān)憂地望著自己,她還是先寬慰道:“沒事的娘,我愿意嫁?!?p> 昆夫人有些訝異,眉頭皺得更深了,道:“你真愿意?你不要騙娘啊。”
昆玉璣沒說話。
她愿意嫁,但是要說她對于許多事是否愿意,昆玉璣仍是有些糊涂的。雖然許久沒有和妖怪來往,但是李承叡當(dāng)初算的那一卦,她仍舊記得,兩年已經(jīng)過去,再過兩年之后,再好的姻緣也會變的??墒撬兔蠋焷硗S久,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東西,她覺得孟師不是朝三暮四的人,晉安侯一家子都讓她倍感親切,所以她愿意嫁。
但是要說愿意呢……她愿意為了孟師成為妻子嗎?這還真不好說,她活在昆府,從小到大無拘無束的,可要做夫人,那可太不一樣了。但是圣旨既然已經(jīng)接過了,那她也就不容許自己后悔。
從接旨到納吉、納征倒是很快,婚期定在二月初。這數(shù)月來,昆玉璣除了府里晃的丫鬟,一個外男也沒見,孟師也不曾遞話給她,只是聽丫鬟說,過年和元宵他都來府里向爹娘問過好,昆玉璣這才稍稍安定。至于那些沒心沒肺的妖怪,像是全沒了影似的。
大婚前一日腕上,昆玉璣在房內(nèi)睡不著,忽聽得有人叩門,丫鬟卻沒有動靜,門縫里進來濃而濕的霧氣,這霧看著古怪,卻讓昆玉璣想起李承叡來,因此她也沒多慌張,只靜靜等著。
最后從霧中出來的卻是懷風(fēng),她化作人形,難得一身整飭地挺正式,甚至涂了胭脂,昆玉璣看著,覺得她更美艷了。
懷風(fēng)道:“聽說你要出嫁了,主公派我送來賀禮?!闭f完,沒等昆玉璣反應(yīng),她就走上前來,打開一口盒子,里面是一個平安鎖,鎖頭上鑲著一塊黃色寶石。懷風(fēng)將盒子遞給她,道:“這寶石上寫有陣法,能保你安全,這兩年里唯望你平安?!?p> 昆玉璣覺得有些好笑,不就是怕自己死了,阻了他的仙路?但昆玉璣沒說什么,還是收下了,她對懷風(fēng)道:“多謝狐總管了?!?p> 懷風(fēng)福身,卻沒立刻離開,她鼻尖略動了動,道:“你這府里怎么還有妖氣?”
昆玉璣不以為意,道:“這不還有小白呢?”
懷風(fēng)卻搖搖頭,道:“犬方相既然被煉作仙獸,是沒有妖氣的,這府里有別的妖怪?!闭f著,她當(dāng)即展開手中的老虎皮披在身上,化作老虎,撞開門一躍從廊上跳下去,將昆玉璣嚇了一跳。
見懷風(fēng)不似作偽,昆玉璣也趕緊披上披風(fēng)追上去,想看看懷風(fēng)能找出什么來。
懷風(fēng)很快穿過院子,沖到東廂房那邊去,東廂房住著哥哥,因此懷風(fēng)警惕起來,但很快她想到白和硯也住這邊,而且因為她在閨中待嫁,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白和硯了!
白和硯也真是心大,自己不去找他,他也不來找自己,現(xiàn)在倒好,被懷風(fēng)給抓著了!憑懷風(fēng)的牙口,還不一口就把他攔腰撕開!
但昆玉璣的腳程怎么比得上懷風(fēng),等到她沖進白和硯的臥室時,老虎已經(jīng)把白和硯按在爪子底下了。
白和硯壓根不怕懷風(fēng),但也不想被認出來,因此只是不吭聲,昆玉璣一進來,卻直接給他叫破了:“懷風(fēng)!若只是妖也就罷了,這是我哥哥的朋友,白和硯白翰林,你殺了會引起騷動的!”
懷風(fēng)本尚存五分試探,現(xiàn)在虎眸一凝,她的上半身從虎皮里脫出來,喊道:“白和硯……白寫?”
白和硯笑起來,但只他一個人在笑,他干笑半晌,道:“好久不見啊,貓兒?!?p> 昆玉璣險些被自己沒上來的一口氣嗆住,懷風(fēng)卻沒有反駁“貓兒”這一稱呼,她的眼神落在白和硯臉上,深思許久,她道:“所以你就是那條躍了龍門的錦鯉,崔家那座仙山的全靠瘴云千金闕的生意贍養(yǎng)……原來如此。”
白和硯卻冷笑起來,反問道:“那你又有什么說法呢?你竟然敢背著我咬死崔韜!就算他有些時候是有些無可救藥,我們共事那樣久,你——!”
懷風(fēng)沒理會白和硯,像是覺得白和硯聒噪,她一爪按在白和硯的嘴上叫他閉嘴,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昆玉璣,道:“這個人我得帶走?!?p> 昆玉璣還沒來得及阻止,剛上前一步,一陣水霧撲面而來,等到她沖到床前時,只摸到被褥,一虎一人全不見了。
屋內(nèi)的霧氣還沒散去,昆玉璣想著法術(shù)還在,喊道:“對了!懷風(fēng)!告訴李承叡,他外甥女似乎就是晉安侯府的商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