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我與橙子正在回味那魁梧男人的話,我心中頗不以為意,想那始皇帝本就出身帝王之家,與生俱來就擁有平常人所不能擁有的,咱老百姓縱有那蒼天之志,又如何能比呢?
橙子卻是喜形于色,他說:“平子,咱們是否也應(yīng)該做一番大事業(yè)出來呢?莫說蒼天之志,但能居于朝堂,也如愿了?!?p> 我知道橙子的父親雖不是本鄉(xiāng)三老,但他學(xué)識過人,德才兼?zhèn)?,又為人低調(diào),甘于平凡,算是個有實無名的三老。
三老,一鄉(xiāng)德高望重,學(xué)識淵博者充任,掌教化。凡有孝悌仁義之家,可申報郡縣予以表彰,更可推薦鄉(xiāng)中優(yōu)良子弟出任郡縣之吏。
本鄉(xiāng)三老曾推薦過橙子的父親出任縣丞,但他本人卻以體衰多病,難擔(dān)此任為由而拒絕。
橙子知道后埋怨父親屈身教堂前,枉有一身學(xué)識,被父親責(zé)備一頓說,能教化愚眾已是大任,何須在意位之高低呢?
所以我明白橙子現(xiàn)在說的“居于朝堂,也如愿了”,其實是如了他父親曾拒絕的“愿”。
我不知如何措辭,我心中一向只有山水玄暉,從未想過要居身朝堂,此時不禁眉頭一皺,說道:“橙子,我與你不同,你是書香門第,耳濡目染,多少懂得些為官之道。而我算是半個商賈出身,學(xué)淺力薄,恐不能與你一起成就偉業(yè)?!?p> 橙子聞言笑問:“半個商賈出身?從何說起?”
我踢開腳下的一塊小鵝卵石,說道:“我父親在我十歲時棄農(nóng)從商,我家染料鋪經(jīng)營至今已有八載,換算下來,我活至今日,不就算半個商賈出身嗎?”
橙子大笑道:“還有這種算法?我算是長見識了?!?p> 談笑間,剛才被我踢開的那塊小鵝卵石掉入河中之處,有一只全身烏黑的鳥站在那里的河岸邊,又長又粗的喙伸進(jìn)河水中,似在飲水,又似在打撈。
我們認(rèn)出那是一只烏鴉,想起關(guān)于烏鴉的種種傳說,這還是初次見到活生生的烏鴉,心中來了興致,不由止步觀看,想瞧瞧那廝要弄出什么名堂來。
原來那烏鴉正銜著一條寸許長的青蟲,將其投入河中,等待片刻又重新銜起,如此反復(fù)數(shù)遍。那青蟲浮在水面不停蠕動,被烏鴉戲弄得無可奈何。
再細(xì)看那河中,但見此處河水較緩且淺,河岸皆是亂石細(xì)沙,烏鴉身前的淺水中,一尾白色小魚探首探尾,幾番試探,正欲上前吞那青蟲入腹。
烏鴉并不讓小魚輕易得逞,也是幾番引誘,欲擒故縱,待那小魚游近,突然長喙如箭般插入水中,啄起白色小魚,一個仰脖便把它吞入口中。
我們看罷連連驚嘆,比起那掠于水面,疾如閃電的翠鳥,這烏鴉設(shè)餌釣魚的行為似乎更勝一籌,不由得對那烏鴉有靈性的傳說深信了幾分。
烏鴉吞食小魚后,復(fù)又銜起青蟲,扭頭警惕地看了看我們,轉(zhuǎn)而飛遠(yuǎn)了七八步,到了另一處河岸邊,繼續(xù)行那釣魚之事,宛然一位身批黑色蓑衣的釣客。
哪知它這一次失了策,那水中竟?jié)摲幸恢华汄扌?,形色皆如鵝卵石,趁那烏鴉丟下青蟲時,獨螯一張,便把青蟲鉗住。
烏鴉想奪回青蟲,不料獨螯巨蟹旁還有幾只巨蟹,紛紛揚起巨螯,嚇得烏鴉不得不振翅后退幾步。
此時雖是烈日當(dāng)空,但我們正瞧得興起,見一旁有棵高大的苦楝樹,便想到那樹下靜坐遮陰,看那烏鴉如何從蟹螯中奪取青蟲。
那烏鴉卻轉(zhuǎn)身看向我們,黑琉璃似的雙眼不知在打著什么主意,視線直在我們身上游走。
片刻后,它雙翅一展,往河岸對面的一片密林飛了去。過不多時,它輾轉(zhuǎn)回到河岸,嘴里竟銜著一顆白色珠子,那珠子在陽光的映照下閃著燦爛的光芒,格外醒目。
這一次,烏鴉竟用這顆白色珠子做餌來釣魚,可水中魚兒非愚,自是知道那珠子不能食用,并沒有中套入局。烏鴉見珠子無用,便把珠子丟入河中,再次遠(yuǎn)飛而去,估計是另尋誘餌去了。
我見那珠子落入河水之中,急忙起身沖至河邊,幸好離岸邊不遠(yuǎn),伸手可得,我將其撈起后舉在面前觀看。
橙子也湊過來與我一起觀瞧,但見此珠僅有花生米大小,通體潔白,有一小孔,可穿絲線。
橙子猜測說:“這像是飾品的附屬件,譬如玉佩吊墜,或者項鏈珠串,依我看,像是珠串上脫落下來的一顆?!?p> 我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對橙子說:“這玩意兒雖小,若是能典當(dāng)出去,估計也能換不少錢。”
橙子卻說:“我看不妥,此珠過于小巧,并無值得欣賞的獨特之處,加之來歷不明,恐非但不值幾個錢,還容易惹禍上身。”
我正欲反駁幾句,忽見那烏鴉又從密林飛了回來,口中儼然銜著一塊白色不規(guī)則物體,它落在河岸對面,放下口銜之物,警惕地看著我們。
我能清楚地看見,那是一塊虎形白石,其上有不少污斑,我不敢肯定那是玉,若能拿到手里觀瞧,倒可以更精準(zhǔn)地判斷。
正欲趟水過河,那烏鴉見我有了動靜,低頭想要叼起虎形白石,一旁卻有一道翠綠的影子劃過,把烏鴉嚇得不顧虎形白石,撲騰而起,往后飛離河道七八步之遙。
追眼望去,原來是一只翠鳥掠過河面,倒把烏鴉嚇跑了。我見機不可失,招呼橙子一聲,挽起褲腿,趟著膝蓋深的河水沖了過去。
烏鴉見我竟然要來搶它的東西,怪叫一聲,振翅騰飛而來。我卻不給它絲毫機會,右手伸進(jìn)河水往它一揮,掀起大片雨點般的水花,驚得烏鴉不敢靠近。
區(qū)區(qū)幾步距離,即使趟著水,我也是片刻即到,探手便拾起了那片虎形白石,發(fā)現(xiàn)上面的污斑原來是粘在其上的泥。
橙子隨后而至,看清我手中白石,驚道:“這是祭祀用的玉琥!”
我們剛踏上岸,打算找處陰涼之地,仔細(xì)觀瞧這塊玉琥,不料那烏鴉似乎不甘心,沖著我們怪叫不斷,在我們面前騰來飛去。
橙子見狀笑道:“我還以為只有人被搶才會有此反應(yīng),不想這小小烏鴉也有此心性,實乃奇事?!?p> 我想起父親給我講我出生那年發(fā)生的鬼鴉勾魂怪事,心中起了玩意,想借此嚇唬橙子一番,于是說道:“可別小瞧了它,咱村不是正有先例嗎?說不定這就是一只陰間來的鬼鴉,你小心點,聽說它們最喜勾你這種有文化之人的魂,食之可增壽益體。”
橙子嗤笑,說我這是不知從哪個山溝里撿來的消息,毫無根據(jù),可笑至極。
我正想再胡謅幾句,編出個根由來,眼前的烏鴉卻越發(fā)的放肆,竟飛撲向我面門而來,我被嚇得抬手格擋,拿著玉琥的手頓覺一陣刺痛,玉琥脫手落地。
身旁的橙子見此情形,不由地捧腹大笑,說看來這烏鴉喜歡我更甚。
我大罵著揮手驅(qū)趕烏鴉,那烏鴉卻極其難纏,啞啞怪叫,叼起一枚石子,飛至我們頭頂,就把石子往我們身上砸。
幸災(zāi)樂禍的橙子被當(dāng)頭砸中,這回他也忍不住了,止了笑聲,同我一起也撿起石子還擊。
烏鴉見勢不妙,幾個盤旋躲過了我們砸的石子,急往密林方向飛去。
我們心中業(yè)火正旺,怎能放它離去?我順手撿起玉琥,別到腰間,然后抓起一把碎石,快步追去,邊跑邊把手中碎石撒手扔出,可惜無一命中。
兩人追出去不到二十步,我一擊落空,又抓了一把碎石,想再來個沖鋒一擲,突然感覺腳下一軟,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身體不自主地往前傾倒,驚呼一聲便往下墜去。
剎那間,我便摔到了底,落在一片水域之中。跟在身后的橙子難以止步,也跟著掉了下來,撲通一聲,濺起大片水花。
這是一個長寬高皆有一丈余的方形泥坑,四壁潮濕,有些地方還在往外沁水,渾濁的水面上漂著一些稻草和細(xì)小枝條,難不成我們掉進(jìn)陷阱里了?
我抹掉臉上腥臭的泥水,發(fā)現(xiàn)坑中積水深至大腿,腳下有一層爛泥吸附,難以拔足。用手一碰四壁便是一層爛泥下來,也別妄想能爬上去了。
更可氣可恨的是那烏鴉竟落到坑沿,俯視片刻,轉(zhuǎn)而仰天怪叫,那聲音竟似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