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華在極度痛苦中過了一年光景,出門闖蕩本是為家,如今家沒了,生意也自然是停了。當他反應(yīng)過來自己所攜帶的財物已經(jīng)所剩不多時,程華遲疑著,想到當下問題的嚴重性。這輩子就如此在痛苦中度過嗎,仗還在打,不知道何時結(jié)束,自己既是沒有家可以回去,那在這里又如何安頓好自身呢。
終于,程華總算是有了決定。他想,既僥幸活了下來,就要好好活著,替母親和妻兒好好活著。
他想著出去走走,看看有無適合自己的營生。程華曾上過兩年私塾,后來家道中落,父親去世,就跟人去做了駱駝客。如今有些字雖是認得,但總是學(xué)識尚淺不能靠這兩年學(xué)問作為生計。思量再三,他還是選擇找尋招收學(xué)徒的店面或是長工的人家,自己恰在壯年,還有些力氣。他捯飭了一下自己,換了身干凈衣服就出了門。
奇臺縣城的主街區(qū)實在是熱鬧,開齋節(jié)剛過,人流依舊擁擠,空氣里還是有股炸馓子,油香的味道,程華看看喧鬧的人群,忍不住又想起自家身世,只得苦笑。
主街區(qū)走到一半,一個很大的皮匠鋪子呈現(xiàn)在眼前?!皠⑵そ场?,程華喃喃地說著。他雖不認識劉皮匠,但和他一同來的駱駝客沒少在劉師傅這里加工皮具,劉皮匠的名聲在他們之間是極好的。
皮匠鋪子外掛著招學(xué)徒的牌子,程華盯了一陣,想著自己如今若是掌握一門手藝也是不錯的,又想起當時的同伴說劉師傅待人很好,就踏進了皮匠鋪子。
那日劉錦媛正幫父親看著皮匠鋪子,自她十七歲,媒婆就總是來說親,好在劉皮匠很是疼這個大女兒,就讓錦媛自己做主?;蛟S是讀了不少書,不止于私塾里所學(xué)的四書五經(jīng),錦媛竟是有些渴求嫁給自己真正喜歡的,與自己有共同話題的男子,她不想自己這輩子以夫為天,唯唯諾諾,唯命是從??蓛?nèi)心里卻又跨不過一些傳統(tǒng)思想,糾結(jié)之中,很多事情的態(tài)度更是不曾表現(xiàn)出來,只是一味拒絕。如今已過了兩年,劉皮匠雖是表面不說,但錦媛如何看不出來,父親到底是著了急的。
錦媛正在幫縣里東面的老何記錄著需要的皮鞋大小樣式,瞟了眼正邁進鋪子的程華,她手里的毛筆不由自主的略微抖了抖。錦媛忙放下毛筆,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不自覺的把耳邊的頭發(fā)掠了一下。老何倒是沒注意,繼續(xù)說著自己的要求。
另一面程華看了看店里的皮具樣式,又瞅了眼店里的幾個小伙計,最后把目光停在鋪子中央高桌子前站著的錦媛。
老何有些上年紀了,有少許耳背,當錦媛給他確定他的要求時,老何總是打斷,又說了幾遍。錦媛心里突然間著急起來,她搖了搖嘴唇,盡力不讓自己失態(tài),依舊溫和著。終于老何把時間和要求樣式都說滿意了,笑著說了聲劉姑娘麻煩你了,就扶著拐緩慢走了。
這時,錦媛才端詳了一下在旁邊等了片刻的程華,笑了笑,問程華來意時,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竟是有些顫抖。錦媛心里最為清楚,她十九年以來,見過不少世面,但今天的情況從未有過。程華五官端正,身材壯實且挺拔,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甚至還有一種錦媛在別人身上幾乎看不到的書生氣。
錦媛跟一個小伙計交代了些許,看著小伙計出了門。便和程華聊了起來,竟可以說是投機。程華從沒見過像錦媛這樣知書達理的女子,說話一點都不引經(jīng)據(jù)典,可句句透露著學(xué)識與才華,程華覺得甚是奇怪,今天怎么說話總是往地上看。
劉皮匠領(lǐng)著之前去找自己的小伙計來鋪子時已經(jīng)臨近黃昏,劉皮匠看著程華,像是投了眼緣,覺得眼前的小伙子干凈利落,踏實卻不軟弱,像極了自己年輕的樣子。
程華就如此被招進了劉家皮匠鋪,由劉皮匠親自教導(dǎo)著,對他的用心程度遠遠勝過了其他的學(xué)徒。程華也是不辜負劉皮匠一家的期許,皮匠鋪子的登記簿子上也漸漸出現(xiàn)“劉師傅若是無暇,小程師傅也可”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