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誰還沒個作家夢

　　專題部在宛都電視臺的二樓，近樓梯間的兩個大通間，大通間內(nèi)靠兩個墻面分別擺放了三張桌子，兩排桌子的中間，則是一張長條形的會議桌，會議桌上，蒙上一整幅深藍色的桌布。

　　這是那個時代標(biāo)準(zhǔn)的辦公室樣子了。

　　區(qū)別與后世的辦公卡位，在這個時代，辦公室是沒有隱私空間的，即使是引領(lǐng)世俗文化潮流的電視臺也不例外。

　　當(dāng)然，領(lǐng)導(dǎo)除外。

　　專題部主任張凱在靠西北角的墻邊用兩張書架圍出了一個小空間，里面僅僅可以放一張辦公桌和三張椅子，雖然看起來比較簡陋，但那也是身份的象征。

　　這就約等于一個獨立辦公室。

　　此時張凱并沒有坐在他那個主任間里。

　　他在會議桌上首，主持一個臨時部門會。

　　“剛剛我已經(jīng)向各位介紹了我們的新同事，周道。大家認識之后，以后在工作上要互相協(xié)助。周道，要不跟大家說兩句？”

　　張凱說完話，把目光落向周道。

　　周道注意觀察，連同張凱在內(nèi)，專題部總共五個人，現(xiàn)在加上周道，是六個人。張凱已提前將各位同事一一給周道介紹過，大家都是客氣的握一下手、點一下頭，現(xiàn)在聽張凱簡單介紹完自己之后，在坐的幾人表情不一。

　　以周道老社畜的觀察，除了張凱，他周道在這里并不受歡迎。

　　這也難怪，八十年代，機關(guān)事業(yè)單位要進一個人，那是得上級領(lǐng)導(dǎo)批條子的，張凱輕描淡寫的介紹周道，主要也是怕周道工作上受排斥，畢竟他是最了解周道根底的。

　　但張凱需要這個年輕人，何況這是老師喬華推薦的。

　　可喬華與宛都電視臺卻不在一個頻道上，喬華雖然是省報，但宛都電視臺屬廣電系統(tǒng)，工作上平行多于交叉。

　　你要拿喬華來抬高周道的身價，在坐的各位可能不吃這一套。

　　什么，報社？

　　我以為是省廣電呢。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高遠的眼光啊。

　　喬華要是平調(diào)到宛都，估計宣傳部長的位子都會坐上了，再不濟也是個副的。妥妥的管著在坐的各位，連臺長都包括在內(nèi)。

　　當(dāng)然，正是因為他們境界不高，所以才會是張凱的手下。

　　周道見張凱把目光投射向自己，為了避免冷場，站起來道：“謝謝張主任和各位老師，本人初來乍到，各方面都不熟悉，還望各位老師多多指導(dǎo)?！?p>　　挺會說話的嘛。

　　坐在張凱下首的四十來歲的老新聞人廖中群挑了挑嘴角，“周道是哪個大學(xué)畢業(yè)的？讀的中文還是新聞？”

　　廖中群故意拖長聲調(diào)，聽起來更像領(lǐng)導(dǎo)。

　　周道老實回答，“我，高中剛畢業(yè)……”

　　什么？高中畢業(yè)？？

　　這話一出，除了張凱和周道外，其余四人都哄堂大笑。

　　……

　　高中生？你不是來搞笑的吧。我這可是電視臺誒！

　　張主任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我們專題部出不了成績，都面臨解散的危險了，你不說給引進點業(yè)內(nèi)牛人就算了，去中夏大學(xué)找兩個高材生總行吧，居然給找個高中生！

　　即使這家伙看起來帥帥的，但咱是做專題的，不是播音員，是靠腦子不是靠顏值的……

　　……

　　這些話雖然幾個人都沒說出口，但張凱能從他們的表情讀得出。

　　文化人嘛，總得給人點顏面，最起碼他們都在給張凱顏面。

　　而張凱卻有點坐不住了，他從幾張嘲諷的臉上，分明看到的是對他張凱的不信任，張凱想做解釋，一時還沒想到該如何說。

　　看看周道。

　　這家伙面色平靜，一幅“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你”的表情。

　　坐在廖中群下首的是一位二十七八的年輕人，他穿著一套純藍真絲襯衫，頭發(fā)梳得油光，摩絲的味道相當(dāng)濃。周道離有三米遠，都能聞到。

　　摩絲發(fā)型的小伙子習(xí)慣性的眨巴一下眼，以問詢的口氣盯著周道問：“我叫孫廣勝，以后叫我老孫就行了。

　　既然周道被張主任看中，一定不會錯很遠?！?p>　　一定不會錯很遠，就是說總歸是錯的。

　　孫廣勝接著說：

　　“我是中夏大學(xué)85屆中文系畢業(yè)的，你既然要成為我們同事了，一定對中文專業(yè)有涉獵，我想請教一下，周道同學(xué)讀的《文學(xué)概論》是誰編的？”

　　張凱的臉色有點難看。

　　這家伙一有機會就會吹自己科班出身，還喜歡別人叫他老孫，以顯得有資歷?？墒悄阏孀屗邉潅€專題，硬是一周悶不出個屁來。

　　“這個，”周道笑了笑，目光在孫廣勝油光的臉上掃了一下，長相還可以，但怎么有點猥瑣發(fā)育的感覺呢？難道個性可以改變?nèi)菝玻?p>　　孫廣勝等著周道回答，目光殷切，他習(xí)慣以已所長，攻人之短。

　　周道嘴角微微上挑，沉吟一下道：

　　“我沒認真讀過?！?p>　　孫廣勝一臉不屑，文學(xué)白癡實錘！又是一個半“文”盲。

　　廖中群以看笑話的眼光說，“孫記者可是我們專題部的才子，中夏大學(xué)的高材生！我老廖雖然在基層做了多年新聞工作，但要說文字底子，還得向?qū)O記者學(xué)習(xí)。”

　　當(dāng)面肉麻的吹捧，讓孫廣勝很受用。

　　孫廣勝下首坐著專題部的攝像，攝像的表情跟著大家一起走，但他不太愛說話，只是習(xí)慣性贊許的點點頭。

　　倒是安安靜靜坐著記筆記的黃裙女子，素顏含春，雖然偶爾附合的一笑，但此時并沒有發(fā)問。

　　這尼碼變成表彰大會了？

　　為了彰顯孫廣勝的專業(yè)，正巧拉周道做反面教材？

　　廖中群的拍馬屁讓孫廣勝眼角流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他把目光轉(zhuǎn)向張凱，直白道：

　　“張主任，我很尊重你的決定，但是，咱專題部現(xiàn)在需要的是讀過中文或新聞專業(yè)的科班人員，以周道的所學(xué)，站著這個緊缺崗位，對我們專題部工作十分不利?！?p>　　張凱早已平靜下來，廖中群每次開會，總是喜歡唱反調(diào)，這讓張大主任心里很不爽，但礙于這是臺里畢業(yè)分配來的，且跟某個領(lǐng)導(dǎo)是親戚，他也不好說什么。

　　“孫廣勝，學(xué)和用是兩會事。我們臺長說過，要不拘一格用人才。專題部正因為這兩年一直出不了成果，所以才需要不拘一格引進人才?！?p>　　孫廣勝被直接懟了回去，但顯然張凱沒有說服他，他轉(zhuǎn)而繼續(xù)向周道放炮。

　　“既然張主任認為周道是人才，《文學(xué)概論》你沒讀過，魏麗麗是讀新聞科班的，魏麗麗，你問一下《新聞概論》他讀過沒有?！?p>　　魏麗麗抬起頭，將烏發(fā)向后輕輕一攏，含春眼波略略流轉(zhuǎn)，粉嫩薄唇輕輕一抿：

　　“《新聞概論》？這是很基礎(chǔ)的東西，即使背過來，也得實踐上手才行?！?p>　　“就是嘛，可周道連基礎(chǔ)的理論都沒讀過?！绷沃腥嘿|(zhì)問道，“如何開展工作？”

　　就好象一個武林大師嘲弄一個剛剛學(xué)拉筋的武學(xué)童子。

　　然而周道笑意更濃：

　　“孫老師，我是說沒認真讀過，不是說沒有讀過?！?p>　　“你讀過？”孫廣勝不信，“哪個老師的版本？”

　　周道淡淡道：“蔡老師的版本。”

　　燕京師大的教材？孫廣勝一時有點滯，他不相信。

　　你能讀到蔡老師的教材？那可是我們系同學(xué)們夢想中的高端教材！

　　得托關(guān)系才能弄到！

　　你一個高中生，你說你讀過？

　　周道繼續(xù)道：“其實這本教材，主要是以華國自上世紀(jì)初以來的幾位現(xiàn)代大師級作家為研究對象，提煉出來的理論，即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主要是研究現(xiàn)實主義的寫作手法。

　　但是，現(xiàn)實主義其實發(fā)源于十九世紀(jì)的法國，以司湯達、巴爾扎克、福樓拜為代表……然而目前華國最火的這批新生代作家們，更崇尚的是現(xiàn)代主義，先鋒作家們熱衷于模仿從卡夫卡、普魯斯特、喬伊斯到昆德拉這些世界級的現(xiàn)代主義大師們的作品?！?p>　　周道在大腦腦里極力搜索上一世的記憶。

　　沒錯，那一世的八十年代，正是全民文學(xué)熱的時代，全民都有一個作家夢，什么傷痕文學(xué)、尋根文學(xué)、朦朧詩，還是意識流、存在主義……你以為你科班，然而我周道夜校里的作家夢，就白做了？

　　孫廣勝愣了一下，不對，這家伙講的東西有的我都不太熟悉，是我的教材比較舊？還是這家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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