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吉,宜安床、遷屋。
沈問心照舊是天沒亮便醒了,娟兒進來伺候她梳洗的時候,丫鬟小蘭在外頭花架子底下轉悠著,在采集晨露。
這是沈問心早先吩咐給她的任務,晨露收集好后還要封進壇子里存著。
不同的花露有不同的作用,小蘭如今在采的,正是蜀葵花瓣上的露珠。沈問心用它來泡花茶,可去濕熱。
沈問心的吩咐,小蘭不敢不用心。她年紀雖然小,但手特別穩(wěn)。好似在花葉之上穿針引線一般,怡然愜意。
娟兒看到了,便在沈問心跟前提了一嘴。說起小蘭的外祖母,原來曾是宮里的繡娘。后來年紀大了,眼睛也熬壞了,就被放出了宮。她出宮那一年,恰逢貴妃誕下一雙麟兒,小蘭的外祖母跟著沾光受了賞,出宮后帶著銀錢嫁給了同村的秀才,家境還算殷實。
只可惜,天災難測。
天宣十五年,永州大旱,各府縣損失慘重。小蘭的外祖母在逃難的路上傷了身子,從此難以有孕。秀才以她犯了七出的名義,強行寫下休書,將她逐棄。幸而后面偶然遇到了小蘭的外祖父,兩人合計抱養(yǎng)了一個女孩來養(yǎng),便是小蘭的母親。
小蘭的母親出閣早,17歲就生下了她。跟沈應的年紀一樣,小蘭如今也才七歲。尚且年幼的她,在父死母病后,被族叔賣進府里做了伺候人的丫鬟,實在可憐可嘆得緊!
娟兒為沈問心梳著頭,猶自唏噓。沒注意到沈問心卻是出了一回神,心思早已不在鏡中。
……
天宣十五年,對沈問心來說,并非陌生的一年。
那一年,她同李承拜過天地,成了他的新妻。
那一年,各地災害頻發(fā),圣上聽從國師的建議,在那一年改年號為光宣。
改一字,似乎真的將大昭給救了回來。御令還未完全布散下去,久旱之地便紛紛迎來大雨。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正值壯年的高祖皇帝,竟在大喜之下犯了驚厥之癥,撐不到良醫(yī)進宮,當天夜里就崩了。
高祖皇帝駕崩后,他的皇位沒有傳給年幼的子嗣,而是在各方勢力的支持下,落到了高祖的弟弟,當時的平親王身上。
平親王登基后,次年改年號為征和,是為征和元年。
那一年,武試上出了個力能扛鼎的大將軍——邊飛!
邊飛雖是武將,卻足智多謀。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吞并了西南昌黎國。
作為通往金邊地的重要通道,控住了昌黎,便有如控住了大昭朝的錢袋子。
金邊地,處處可見黃金。眉州的富庶,正是得益于毗鄰昌黎的地理位置。
那是大昭與西南各國交易的市場,在那里,滿斛珍珠隨意擱置,有些頑劣的孩童,甚至會用它們打彈子玩。
林家的商隊每次回去的時候,都會給家里的兩個寶貝姑娘帶上足足一車的禮物。
那些禮物,林家嫡女向來只挑撿幾樣。她這般做派,讓費盡心思挑選禮物的兄長們很不喜。
她那時不知,還以為這就是嫡女風范。
在她眼里,從小就喜歡撒嬌賣弄的林依春也只配做個庶女了。
最終,她的傲氣害死了她。
她陪伴李承十余載,從如花美眷,到三十出頭,風韻猶存的年紀。她這一生最好的的年華,都填進了空洞黑暗的李府。李承的那顆不知饕足的心,將她熬干榨盡。
而眉州林府,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中,成了一片無人問津的廢墟。
天宣十五年,多少人的一生發(fā)生了變化。
而這個被視作不詳?shù)哪晏枺笕艘仓粫谡f起十多年前的慘劇時,才會用到它。
這兩個字,沈問心一直記得。
她現(xiàn)在能記得的事其實已經(jīng)不多了,那十多年經(jīng)歷過的一切,現(xiàn)在想起來,只剩下蝕骨灼心的恨意。
時間會腐蝕舊日面目,混淆那些曾刻入腦海中的細節(jié)。但傷疤結痂了,隱痛卻還在。
沈問心出的這一會兒神,娟兒還只當她有些犯困。待到裝扮好后,娟兒有意想讓沈問心開懷些,便對她講了一件“好事”。
“昨兒夜里,春韶院里鬧了起來,說是二小姐的病突然加重了,到現(xiàn)在也沒好?!?p> “我聽人說,報信的新鶯到了司姨娘那里,門都沒讓進,就被新月給轟了回去?!?p> “新月這蹄子,真是小看她了。”
娟兒喜形于色,說話就有些沒規(guī)矩。
沈問心撩起眼皮只看了她一眼,叫人猜不透心思。
娟兒自知失言,連忙住嘴。
春韶院里住著的,是甄姨娘。她現(xiàn)在失了勢,自然少不了痛打落水狗的人。
先前管家鑰匙在手上,甄姨娘自封為三夫人,可謂得意至極。
她進沈府的第二年,就為沈東詞生下一女,取名為沈夢瓊,愛若珍寶。她心里還是想為沈東詞再生下一個兒子的,但得寵的時候尚且不能,何況如今失了寵。
女兒現(xiàn)在就是她的命根子,司姨娘不讓她的丫鬟給沈東詞報信,自然是想要她的命。
司姨娘不屑做作。
斬草便要除根,若是有拖延,難免后患無窮。
甄姨娘再恨她,人死燈滅,也不能拿她怎么樣。
沈問心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個信鬼神的人。這樣的人,但凡有機會,就會置自己的敵人于死地。
某種程度上,她們很像。
老太太放這樣一個人在沈東詞的身邊,自然不是為了他好。
兩個人斗了這么多年,除非她死了,不然沈東詞就沒有一天安生日子可以過。
她這么不大度,其實沈問心還挺喜歡她的。
沈東詞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本該是她兒子的。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豈是大度兩個字就能蓋過的。
惡人自有惡人磨,沈東詞拋妻棄子,罪有應得。
既然他沉溺眼前富貴,那便讓他溺死在這富貴鄉(xiāng)中。
對沈問心而言,他姑且算是一把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要讓他們自相殘害,不死不休!
……
回過神來,眸光微斂。
沈問心看了看鏡中的自己,露出一個純良無害的笑容來。
她說:“走吧,我們?nèi)ゴ荷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