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應(yīng)在想該怎么跟他這位正出風(fēng)頭的阿姊開口。
出門之前,甄姨娘一反常態(tài)的對他多有叮囑。甚至命小丫鬟開了匣子,給他找出一塊好玉來。
他被打扮一新,由瓊姐兒的奶嬤嬤一路送著,到了霞紅院前的花廊處方才止步。
奶嬤嬤姓江,平日里對沈應(yīng)多有照顧。
沈應(yīng)幼年喪母,是以對江嬤嬤頗為依戀。分別之際,他不愿松開牽著江嬤嬤的那只手。江嬤嬤好生安撫了他一番,才讓他收了小孩子脾氣。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沈應(yīng)犯下的那些“淘氣”的錯兒,十之八九都是她攛掇的。她有個比沈應(yīng)大一歲的兒子,正是沈應(yīng)在府中唯一的“好友”。
她母子二人將沈應(yīng)玩弄于鼓掌之間,依照甄玉盈的吩咐,盡心盡力地攛掇他去犯錯。
沈應(yīng)不知其中謀算,還以為江嬤嬤是真心待他好。
他其實是個簡單的人,誰對他好,他便對誰好。
在沈問心眼里,這就是小孩子心性。
正因為如此,沈問心并不同他置氣。
她對小孩子向來寬容一些。
眼瞧著沈應(yīng)坐在桌前發(fā)呆,明明心中有話,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沈問心對他有些憐惜,便給娟兒使了個眼色,讓她伺候沈應(yīng)用些吃食。
來之前,沈應(yīng)只吃了點冷糕。這會兒看著桌上的瓜果,確實有些餓了。娟兒從冰水中取出沉朱,瀝干水后,送到沈應(yīng)的面前。
奈何沈應(yīng)天生有一根“傲骨”,不愿受“嗟來之食”。
娟兒伸過去的手默默又收了回去,她在心中嘆了口氣,只覺得他著實敏感了些,實在難伺候。
他不吃,娟兒便自己吃。
沈問心賞了她們小丫鬟一碟瓜果,又放了會兒假。
幾個小丫鬟在娟兒的帶領(lǐng)下,走到外頭的廊上吹風(fēng)。
隔著海棠漏窗,只看到她們幾個腦袋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什么悄悄話兒。
堂中現(xiàn)在只剩下姐弟二人。
沈問心自拈了一粒葡萄,也不問話。她把沈應(yīng)晾在一邊,完全不是一個姐姐該有的樣子。
沈應(yīng)反倒委屈了,起身就想走。
沈問心卻笑了一聲,落在沈應(yīng)的耳朵里,完全就是輕視與蔑然。
他心中惱怒,推翻了自己面前擺著的茶杯。
“咣當”一聲,將廊下愜意吹風(fēng)的幾個小丫鬟都給驚動了。
倩兒拔腿就要過去查看,卻被娟兒給攔了下來。
來之前,沈問心就對她吩咐過。不論里頭有什么動靜,她們誰都不能進去。
沈問心的本事,娟兒是見過的。她們家小姐要收拾這個被寵壞的大少爺,壓根兒就不費力。
倩兒雖然被攔住了,但目光一直忍不住往里頭探看。小蘭向來唯娟兒馬首是瞻,娟兒沒動,她自然也聽話的繼續(xù)坐著,專心看起樓下寶蓮池里漂著的睡蓮。
娟兒告訴她,睡蓮只在白天才能看到,到了晚上,睡蓮就沉到水底下去了。
她覺得匪夷所思,原來花也會睡著嗎?
娟兒覺得她有些憨直,不由得笑道:“不然為什么叫睡蓮呢?”
她分析得頭頭是道,讓小蘭十分向往。
她也想成為娟兒那樣的人。
娟兒卻說,她都是跟自家大小姐學(xué)的。大小姐博文廣識,什么東西都知道,那才叫厲害呢!
幾個小丫鬟壓低了聲音在外頭講話,里頭,沈應(yīng)臉色蒼白的看著桌子上的狼藉,明白自己又犯錯了。
自打沈問心住進府后,他覺得自己諸事不順。這讓他心中既懊惱,又煩悶。
沈問心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看向他。
她原本含帶笑意的眸子里,此刻有如霜雪,冷得他下意識后退了半步,不敢直視她。
他有些害怕沈問心會將自己趕出去。
這個時候了,他才想起自己過來是有任務(wù)在身的。畢竟沈問心嘴上雖說著給方子,但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直拖著。
她的理由可以有很多。
甄姨娘仔細琢磨了半天與沈問心的對話,這才嘗試著把沈應(yīng)給打發(fā)了過來。
甄姨娘問方子的時候,沈問心說,永容丹是她救命的藥。
瓊姐兒是她的妹妹,沈問心才救了她。
她對瓊姐兒的愛護,讓甄姨娘想起來她還有個弟弟在自己手上。
若有朝一日,沈問心真的蒙受了圣寵。
難保,不會秋后算賬。
不知為何,她的瓊姐兒最后醒過來時,涌上她心頭的,除了喜悅之外,還有害怕。
到現(xiàn)在為止,她都沒有摸清楚沈問心的底牌。而她的命,卻攥住沈問心的手上。
江嬤嬤勸她,姑且暫避鋒芒。
這一回,她聽了。
沈應(yīng)被她放過來,就是為了試探??纯丛谟錾叩囊馔庵?,沈問心是否還對自己弟弟抱有幾分慈心。同時,這也是一次示好,也可以說,是一次交易。
這個交易值不值得,就看沈問心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在大多數(shù)沈家人的眼中,沈問心嬌怯溫柔,是個知禮守禮的人。
在少部分人眼中,沈問心冷漠狡猾,不好對付。
剩下的人,只覺得沈問心是個事兒精。自她進府后,府上基本沒安生過。
她可不是個好伺候的人,吃的用的,樣樣都得精細著。
下人里有些好說閑話的,評價她小家子氣。
是不是小家子氣,只有她身邊的人才知道。畢竟沈問心帶進沈府的箱子里,還收著不少好東西沒有拿出來。
她的嬌貴,沈府這些人所見的不到十分之一。
沈應(yīng)才是真正被甄玉盈養(yǎng)得小家子氣了些。不過打翻一杯熟飲罷了,被沈問心略嚇一嚇的他本能就彎下了腰,想將地上的杯子撿起來。
沈問心說了聲:“慢!”
將他彎腰的動作給定住了。
沈應(yīng)抬頭,就見沈問心站起身,邁動步子朝他走了過來。
在高樓。
涼風(fēng)吹拂著她的衣裙,好似下一秒便要攜她入云離去。
沈應(yīng)慢慢直起腰,只覺得手心里的汗慢慢暈開,黏膩得很。沈問心卻捏住他的一只手掌看了看,見沒有受傷,方才問了他一句:“應(yīng)兒,阿姐有那么可怕嗎?”
沈應(yīng)連忙收回了手。
在沈問心的注視下,他的臉也跟小蘭一樣,慢慢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