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沈問心靠窗坐著。
娟兒走進屋里，拿了件衣服替她披上。
“什么時辰了？”沈問心隨口問了一句。
“小姐，快到亥時了?！本陜喉槃莘鲋鹕?，走到了屏風(fēng)側(cè)的雕花腿圓桌子前。
這個點，差不多該歇息了。
沈問心確實也有些困了，但有些事還沒處理完。
她問娟兒，庫房里的東西可都清點好了？
娟兒聞言，忙對她點頭，回應(yīng)道：“都已經(jīng)清點完畢了。”說著，又有些猶豫。
沈問心知道她想說什么，不由得笑了笑，問她道：“可是又多了東西？”
“這回倒沒有……”娟兒皺起眉頭：“奴婢比照單子一一清點，發(fā)現(xiàn)少了一只龍泉窯青釉盤口瓶、一副馮承素行書摹蘭亭序卷，還有一把折扇面的白玉扇?！彼f完，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跪地請罪道：“奴婢看管不嚴，還請小姐責(zé)罰！”
沈問心臉上毫無怒意，只讓她先起來。
她問：“這些東西都是誰送來的？”
娟兒忙回她：“單子上記的是初九那天，盤口瓶和白玉扇都是老太太送的，字卷是司姨娘送的?！?p> 七月初九，遷屋子那天，沈問心帶著娟兒去了一趟春韶院。
來往兩個院落之間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寇嬤嬤負責(zé)的，倩兒只在旁協(xié)助。
那天，老太太跟司姨娘都派人送了禮物來。
娟兒先前并不知道這事，也是后頭去庫房取書的時候看著了，才問了倩兒。
倩兒也是糊涂，竟說把禮單給忘了。
后面沈問心沒吩咐她開庫房取東西，她便一直沒再進去。
如此直到今日，沈問心吩咐她們仔細盤點，不論多了還是少了，都要如實稟報。
誰知這一盤點，就發(fā)現(xiàn)幾件器物不翼而飛。
娟兒為人忠誠，沈問心信任她，便一直讓她管著庫房的鑰匙。自知責(zé)任重大的娟兒，向來將鑰匙貼身收著，幾乎一刻也不離。她百思不得其解，這些東西到底是怎么離開庫房的？
沈問心點撥她：“這些東西，或許一開始就不在庫房里?！?p> 娟兒不解：“小姐，您是說單子有問題？”
沈問心點點頭，也不瞞她。
“倩兒不識字，讓她記賬，自然是難為她。想來，那天真正經(jīng)手這事的人，是寇嬤嬤?！?p> “小姐是說，寇嬤嬤在單子上做了手腳？”娟兒問著，皺起眉頭道：“那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想知道的話，只能自己去查了?！?p> 沈問心擺首看向她，露出安撫的一個笑來：“不如去問一問倩兒。”
……
倩兒最近的煩心事有點多。
夜已深了，她臥在床鋪的里頭，輾轉(zhuǎn)反側(cè)。
白天賞下的那顆珍珠仿佛仍在眼前晃著光。
倩兒有些心恨，以至于連帶著對沈問心也有些怨懟。
同樣是丫鬟，比不過娟兒也就罷了，現(xiàn)在連小蘭這種小丫頭都得了賞。
而她呢？
論出身，她雖然也是外頭買來的，但家境清白。不像冬花跟小蘭，一個是流氓的妹妹，一個是克死親爹的晦氣丫頭。這兩個人，憑什么跟她爭？
她在霞紅院的這些日子，雖然不長，但也是本分周到。偏巧沈問心眼里壓根沒她這個人一樣，讓她十分惱怒。
都說主子的心意難猜，倩兒自認為聰明機靈，卻也猜不透沈問心的心思。
她不由得嘆了口氣，心想沈問心終究是鄉(xiāng)下來的，眼皮子也太淺了些。
她越想越遠，慢慢地有些困了。
迷迷瞪瞪間，聽到房門“吱嘎”響了一聲。
床位在最外邊的冬花也沒睡著，她休息了一天，大晚上的精神頭還不錯。
令人意外的是，小蘭這丫頭也還沒睡。
娟兒回身半掩上門，猶豫了片刻，手持著燭火走到倩兒的床鋪前。
她輕聲叫了幾句倩兒的名字，把本不想理她的倩兒給強行叫醒了。
“廚房里還有些事沒做完，你隨我出來?！?p> 娟兒護著燭火，慢慢朝門邊走去。冬花翻身想起來，對她說道：“娟兒姐姐，我去吧！”
“你好好歇著，養(yǎng)病要緊?！?p> 看了一眼冬花，娟兒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嚴肅。
冬花無法，只得又躺了下去。
倩兒經(jīng)過的時候，不高興的看了她一眼。
雖然巴不得有人攬活兒做，但冬花現(xiàn)在這個樣子，娟兒肯定是會拒絕她的。做不了又要現(xiàn)，假得很！
娟兒不知她心中的這些彎彎繞繞，她領(lǐng)著人出了門，徑直往小廚房走去。
倩兒跟在她后頭，察覺到了娟兒的古怪。想了想，便試探著主動問道：“姐姐，庫房的事，你跟小姐說了嗎？”
下午是她二人盤的庫，東西跟單子對不上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
只是庫房失竊這件事，追究起來，肯定是娟兒首當(dāng)其沖。于倩兒而言，興許還是一件好事。
她心里想著，還在做著掩耳盜鈴的美夢。
娟兒將她領(lǐng)到廚房里，見里頭收拾的干凈，沒有一處雜亂的地方，不由得心中稍慰。
她放下燭臺，邊開著柜子，邊問倩兒道：“初九那天，庫房的鑰匙在你手里，東西也是你看著送進去的。如今少了物件兒，小姐怪罪下來，該怎么辦？”
聽她的話音，似乎是想往自己身上推，倩兒哪肯，當(dāng)即對她辯駁道：“當(dāng)時院里可不止我一個人！姐姐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娟兒手拿著一罐茶葉，轉(zhuǎn)身看了她一眼，驀地笑了笑，安撫她道：“你先別急，只回答我?guī)讉€問題就行?！?p> 勉力忍耐下來，倩兒冷哼了一聲，姑且讓她說完。
其實倩兒心里也有些發(fā)虛，初九那天，她的精力都用來討好寇嬤嬤了。再加上她不識字，最后記禮單的任務(wù)就交給了寇嬤嬤的干女兒，一個叫“曉麗”的丫鬟身上。
曉麗記好單子后，忽然說有些地方寫錯了，要等她回去重新抄寫一份送過來。又央求她，讓她先不要把禮單記錯的事情告訴沈問心。她雖犯了錯，但不想讓旁人看笑話。
倩兒存著討好寇嬤嬤的心思，不想巴著這件事不放，便點頭答應(yīng)了。
娟兒回來后，她把鑰匙交了上去。禮單的事，她有意瞞著沒提，想等曉麗的單子送過來了，她再提起此事。
說起來，這也是娟兒經(jīng)驗欠缺的緣故。她只知收好了鑰匙，卻不知這大宅院里的人情往來。再者，她太過相信倩兒的能力了。再加上那天的事情多，她們又要打掃院子，又要伺候沈問心。最后閑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飯后了。
沈問心讓娟兒去取書，這才發(fā)現(xiàn)里頭多了些東西。她當(dāng)天晚上問了倩兒，東西都是誰送的。
正好曉麗的單子已經(jīng)送過來了，倩兒干脆好人做到底，只說自己把單子收在了枕頭底下，竟忘了這件事。
娟兒沒有疑她。
如今這件事重新被翻出來，性質(zhì)完全不一樣了。
都說家賊難防，娟兒如今也算是見識到了深宅大院里的險惡。
倩兒不過一個小丫鬟，卻讓她弄出“失竊”一事。
這讓娟兒感到羞愧。
自己雖拿著庫房的鑰匙，但看不見倩兒做的這些手腳。
她自知資質(zhì)有限，所以平時伺候都小心翼翼，生怕沈問心不滿意。
她這個位置往后給誰去坐，她并不在乎。不論她最后身處何地，只要沈問心有吩咐，她照辦就是了。
從沈問心帶她走的那天起，她的想法就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論怎樣，是改變還是維持原狀，她都聽從沈問心的吩咐。
這是一種很笨的忠誠，也是一種不怎么體貼的忠誠。
在這種絕對忠誠面前，娟兒內(nèi)心的愧疚感達到了頂峰。
看著面前仍在狡辯的倩兒，娟兒斂起笑容，也不再好言以對。
”既然你對禮單的事情不知情，那明兒天亮了，你把知情的人請過來。”說完，不再看倩兒一眼，拿著茶葉罐子回到了臥房。
她們住的屋子特別招蟲子，娟兒從沈問心那里討教到方子，將茶葉洗凈晾干，用來燒煙驅(qū)蟲。
茶葉的苦氣，讓后來回房的倩兒越發(fā)憂思重重。
想到自己還瞞著的事，她一夜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