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家伺候的那些年里,葛香羅不止一次想過逃跑。
對葛季平而言,這是不能理解的一件事。
他還小,盡管性格有些孤僻,可以唐心柔的手段,獲取他的信服并非一件難事。
天下的人之中,洛傾是葛香羅見過的最難相處的人。他脾氣暴躁,時常無緣無故的責(zé)罵她。
這些事,葛季平并不知道。
洛家家主沒有去世之前,是問天府城內(nèi)有名的鏢師。洛傾不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卻在仇家的瘋狂報復(fù)中,成了他唯一的兒子。
他對洛傾十分疼愛,自小就是錦衣玉食的嬌養(yǎng)著,吃飯都有專人來喂。
洛傾長到八歲的時候,他的母親難產(chǎn)去世,帶著他未能面世的弟弟,葬在了城外的鹽堿地里。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洛傾被噩夢侵擾,輾轉(zhuǎn)難安。洛父心疼自己的這個獨子,便請媒人為自己聘了個溫柔賢淑的美嬌娘,來替他照顧洛傾。
洛傾對唐心柔的依戀,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當(dāng)他自噩夢中驚醒,翻身不再是冰涼的夜色,而是一個帶著安撫的溫柔懷抱時,他哪怕是根木頭,也會為之動容。
他太脆弱了。
當(dāng)洛父因舊疾去世,而他自己也慘遭打擊,被人擄走折磨之時,陪伴在身邊就只有唐心柔。
這個出身低賤的女人,用自己的溫柔與忍耐,獲得了一顆難得的真心。
況且,她與洛傾的年齡差距并不太大,洛傾會被她吸引,也在情理之中。
葛香羅卻不能理解。
洛傾既然這么依戀唐心柔,那為什么又要將她留在身邊?
她日夜所受的折磨,葛季平全然不知。
她恨她的父親,恨這四方院里的所有人。
她要逃,哪怕代價是自己的命,或是葛季平的命。
唐心柔從不打發(fā)她出門,名義上是留她在家學(xué)習(xí)女紅,實則是為了防止她逃跑。
葛季平每日天不亮就出去了,傍晚時回來。葛香羅不再打算帶著他一起離開,而是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里,從院墻翻出去,徑直往夜色中奔逃。
她本來逃遠了的,天亮之前,她都縮在一戶人家的院墻底下,借著夜色昏昏欲睡。
那天的后半夜忽然起了風(fēng),吹散了烏云,將月亮皎潔的臉捧了出來。星星也跟著出現(xiàn)了,一顆、兩顆……天真的孩童一般,在月亮的身邊跳躍著,閃爍著。
葛香羅看著頭頂上的月亮,想起了她的母親。
她也曾如天上的星星那般無憂,可她的月亮,死在了一年前的冬夜里。
被四五雙握緊的拳頭活活打死。
懦弱的她站在一邊,連一句反抗的話都不敢說。
她跪在地上,不??闹^,想讓這些人放過自己的娘親。
她哭得滿臉淚水,喉嚨也沙啞了,只知道磕頭求饒??蛇@群人嬉笑著,當(dāng)著她的面把她母親懷中裝著散錢的匣子給搶走了。
哭泣是沒有用的,她早該明白這個道理。
正德八年正月十五,問天府城內(nèi)突然起了一場大火,將半條街幾乎都燒完了。
這其中,損失最嚴重的是洛家。起火點就在他們家隔壁,木頭房子一棟連著一棟的,根本救不了。
洛傾跟唐心柔本來是死定了的,可葛季平少年英雄,硬是將兩人從火場里給救了出來。
出來后,發(fā)現(xiàn)葛香羅靜靜的站在門外,在幾欲灼破天幕的火焰面前,她看起來那么干凈,那么無辜。
她的眼睛里含著淚水。
葛季平不知道,那淚水代表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