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的夜里,沈問心毫無睡意,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同無邊無際的黑暗對峙著。
在王老根家里時,她睡在彭婆婆的身邊。當(dāng)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停住時,她會下意識翻過身去。
然后,嘗試傾聽。
聽著暗夜中的心跳聲,聽著黑暗中的未知窸窣聲。
發(fā)出聲音,意味著有東西在活動。
風(fēng)吹過時,葉子也披著夜紗舒展起來。
動,意味著生命。
對沈問心來說,這是好比解藥的存在,能夠支撐她度過漫漫長夜,捱過無邊的風(fēng)雪。
她就在這樣的夜里無聲抵抗著,直到睡意侵襲,漫過她的頭頂。
她在睡夢中,幾近窒息。
前世的種種,今生的嚎哭,都隨著她的再次睜眼,溶進(jìn)了她的血脈里。
這些消極的,卑賤的,骯臟的東西,污染了她。
她不想,也不能再像前世那樣,去努力做一個高尚的人。
司空明英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解放她的這種野性。
對沈問心來說,司空明英的種種教導(dǎo),或許才是最毒的毒藥。
她并非光風(fēng)霽月的侯府千金,而是百毒纏身的不赦罪人。
她想好好活著,就是最大的罪。
誰擋在她的面前?誰攔住了她的去路?
壽安堂里,沈問心抬眸看了老太太一眼,在對方刻意掩藏的憎恨目光中,乖巧無辜地咬了咬粉唇。
九月初,一個尋常的午后,老太太突然打發(fā)人將沈問心叫到自己身邊。
她問沈問心,在府里過的可好?有沒有欺她的人?
沈問心嬌怯低頭,不發(fā)一言。
她這模樣,顯然是有難言之隱。
老太太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靠著羅漢床上的迎枕自顧出神。
沈問心再次抬眼,謹(jǐn)慎打量著她。
從司空明英給她的只言片語里可以知道,老太太同蘇月醫(yī)谷的第一次接觸,是在天宣六年。
那一年,病世子沈修遠(yuǎn)尚未出世,卻因一碗墮胎藥而命懸一線。
蕭成君痛到用刀子割自己的肉,都不肯放棄掙扎昏死過去。
毫無疑問,她是一個英雄般的母親。
她以驚人的意志力支撐著,最終等來了蘇月醫(yī)谷的醫(yī)師。
孩子是保下來了,可代價卻是身體不可逆的損傷以及丈夫沈問軍的埋怨。
因為一個病懨懨的孩子,沈問軍的名字上了蘇月醫(yī)谷的贖生薄。這種時刻被人拿捏的感覺,讓他十分忌憚。
在蕭成君進(jìn)門前,沈問軍曾有過一個心上人。可那個玉雪可愛的姑娘最終命喪洛水,尸骨無存。
是他殺還是謀殺?沈問軍的心里一直有一個疙瘩。
侯府老爺跟夫人之間的齟齬,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若不是蕭成君的背后是臨清侯府,只怕她早就成了下堂妻。
恨意并非那么容易消弭的東西。
盡管蕭成君把沈問心給接了回來,又賞了她許多東西,可沈問心還是能從她的眼中看到仇恨與厭惡。
她并不喜歡沈問心,可還是費了不少功夫?qū)⑺o接了回來。
她這么做的緣由其實站不住腳,為了多年后一個可能“出頭”的機會,而將籌碼都壓在一個教養(yǎng)在鄉(xiāng)下的女孩身上。無論是誰,都不會做這樣不靠譜的生意。
她接回沈問心,就跟她讓葛香羅進(jìn)府一樣,都有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