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的時間,孟回程足足滾了千里,速度之快令人無法想象。并且,除了不太優(yōu)雅之外,他所受的磨難,與前兩階段相比也并不算了磨難。
但在這里,五個人同時停了下來。在他們的前面,滔滔洪水恒亙左右,隔斷天地。且在這怒濤之中,無數(shù)個水獸怒吼跳躍,吞噬著眾生。這些水獸,有大有小,但皆兇猛,它們不由血肉構(gòu)筑,而是皆由水成。
“十年一關(guān)百年路,千里之后不同天。這每一個分界線都在千里之地,每兩個分界線之間定義為一關(guān),而關(guān)關(guān)不同,一關(guān)更比一關(guān)難。之前我已走過了三關(guān),眼前這滔滔洪水,想必也有千里的距離。我雖無馭水之能,但區(qū)區(qū)一水,還無法讓我止步?!彼⒉粫?,不曾遨游千里江海,甚至寒山旁的寒溪他也不曾嬉戲。但不會并不意味著懼怕,他大笑著跨過了界線,躍向水面。
線內(nèi)線外,壓力驟變。只是如今的壓力是急劇的銳減,已如正常的狀態(tài)。突然的變化,讓他有了出籠小鳥一樣的感覺,他只是一躍,便如飛了一般,躍起很高、躍出很遠(yuǎn),高達(dá)百丈、遠(yuǎn)出百里。
“怎么會這樣?”這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如果一直如此,那豈不是蹦跶幾蹦,他就可以過關(guān)了嗎。
吃驚雖很吃驚,但他并沒遲疑,他抓住了機(jī)會,連著又蹦了兩蹦。沒有意外,這兩蹦又蹦出了二百里。
“這里的壓力,等同于平常。因?yàn)榍叭P(guān)的錘練,我的能力卻不尋常。此時,如果我回到寒城,也應(yīng)該有如此時的能力,一跳高百丈、一躍遠(yuǎn)百里。但比對前三關(guān)的難度,這一關(guān)絕不會如此簡單?!彼]得意忘形,但也沒畏手畏腳,他又躍了兩躍,輕松地再躍二百里。
五百里轉(zhuǎn)瞬而過,只是,在他剛一落下、腳一沾水之際,原本布于水中的萬千水獸竟然極速地聚合在了一起,組成了一個擎天之獸。此獸有頭無身,有口無眼,也無耳鼻,擋在了他的面前,張口一吸,容不得他有并分掙扎,便被吸了進(jìn)去。然后,它口一張,極快地,他便被吐了出來。
一吸一吐,他只是改變了方向,并沒有受到傷害,前行的速度也如從前,這次,他再次找到了飛的感覺,只是飛的時間并不長久,很快地,他就落了地,落在了水之外、他之前踏入的地方。
很短的時間,他經(jīng)歷了一個往返,從界外入,又回到界外,他沒能踏入第四關(guān)。
“這就對了,但如僅此難度,還真不算什么。它不傷我,我就重頭再來?!彼_一落地,隨即躍起,再次沖過界線,向水界的另一端沖去。一躍無礙,二躍三躍也無礙,四躍五躍之后,他來到了剛剛被阻之處。
沒等他有半絲喘息,巨獸重聚,擋住了他的去路,一吸一吐,他又免費(fèi)地享受了一次飛行之旅,回到了起點(diǎn)。
“再來!”他不停,再次躍出。巨獸再現(xiàn),他又回到了起點(diǎn)。
“再來!”他仍不停,再次躍出。巨獸又現(xiàn),他又回到了起點(diǎn)。
“再來!”“再來!”“再來!”“再來!”“再來!”,他毫不氣餒,一次一次地返而復(fù)往。
十次,百次,千次,萬次,十萬次,百萬次,千萬次,萬萬次,億萬次。不知往返了多少次,也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時日,他一次次堅(jiān)定地躍過去,水獸又一次次溫柔地將他吞下吐出,拋他回至原點(diǎn)。
他沒有受到傷害,而他的速度卻得到了鍛煉,此時,已有初始時的千百倍。五百里的距離,他只需要輕輕一躍,輕松到達(dá)。但水獸有著更快的速度,又超乎尋常的強(qiáng)大,使得他億萬次的沖刺都無法突破。
雙方好象玩著游戲,而水獸是這游戲的操控者,任憑他如何掙扎,都在它的掌控之中。它不急不燥,仿佛根本沒有時間的概念,又閑得無聊,逗玩著他,消磨著時光。
他起始不急,相對于前三關(guān),這里要舒坦了許許多多。但隨著時光的流逝,隨著一次次的求而不得,他心中的燥火漸漸地燃了起來。
他開始加速,開始怒吼,開始撲擊,開始踢打,開始瘋癲。速度加到了極致,但水獸比他還快,他逃不出水獸的掌控。怒吼吼爆了喉嚨,但水獸我行我素,不被他的凄慘打動。撲擊使盡了原力,但水獸不知傷痛,無視他的傷害。踢打拼斷了四肢,但水獸剛?cè)岵?jì),形神不變。瘋癲忘了生死,但水獸無情無義,感受不到他的無奈與憤怒,吞吐如故。
一方孜孜以求、心急似火,一方只似玩耍、心無漣漪。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無數(shù)次的重復(fù),急的一方便更急,靜的一方還如常。水獸還是來了吞、吞了吐,即不傷人,也不讓人越位。他卻極盡了所能,加速、怒吼、撲擊、踢打、瘋癲,直到無數(shù)次的循環(huán)、無數(shù)個歲月之后,他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癱在了起點(diǎn)上。他用無數(shù)年的努力,換回了一個零分的成績。
拼盡了瘋狂之后,他余存的只有了無奈,他癱在界線之外,一動不動,不思不想。他是真的已無辦法。不是他不懂堅(jiān)持,億萬次的努力足以證明了他的恒心。他是一個但凡有一點(diǎn)希望也不會放棄的人,但此時,他仿佛已看不到希望。不是他受不得苦痛,無數(shù)次的抽筋扒骨也沒有猶豫他前進(jìn)的步伐。他是一個百折不屈、萬難不懼的硬漢子,但此時,他的心竟無比的疲累,如同一個彈簧,在被拉扯了無數(shù)次后,超過了彈性形變,再也無力彈回。
他癱在那里,沒有去想過去了多少個時日,也沒有去想,為什么這么久的歲月,他沒吃沒喝竟然還活著。但陸陸續(xù)續(xù)地,來過了十幾個求道者。他們許是經(jīng)歷過了無數(shù)個歲月,經(jīng)受了無數(shù)的考驗(yàn),來到了這第三關(guān)末、第四關(guān)初。
他們也象他一樣,踏入了界線,踏入了中央,遇到了水獸,被吞、被吐,又回到了界線。他們也一次次地堅(jiān)持著,忍受著心的煎熬,不肯放棄。
這十幾個人來了,最終又走了。無數(shù)年的無休止地重復(fù)著一個動作、做著一件事情,又看不到成功的希望,讓他們原本堅(jiān)韌的心懈了、死了。他們每一個人都走過了三關(guān),這三關(guān)中,每一關(guān),他們都超越了無數(shù)的同行者,或者是第一個,或者是唯一個前行在求道之路上的志者。但心死了,道雖存,卻無法去求索了。
他就癱在那里,任憑著他們的來來去去。他們的心死了,可以離去,但他不能。他雖疲累、雖無奈,但他的心沒死。一顆充滿了癡愛的心是不會死的。
當(dāng)最后一人來了又離開后,他終于從癱的狀態(tài)中振奮過來,他躍起,躍到中點(diǎn),被吞,被吐,回到起點(diǎn),再躍,再回,又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個循環(huán)之后,再次癱在界線之外。但他的心仍未死去,他再次躍起,躍到中點(diǎn),被吞,被吐,回到起點(diǎn),無數(shù)個循環(huán)之后,再次癱在界線之外。
不知過了多少個歲月,不知癱了許許多多個循環(huán),但他的心始終不死。不滅的癡情濃縮為一絲執(zhí)念,跳動著他頑強(qiáng)的生命。
“宇崩宙滅,執(zhí)子之手,與子生死,萬古不相離!”他突然笑了。
多少年來,他雖處于瘋癲之中,既弄不準(zhǔn)前世今生的真假,也分不清昔時今日的短長,卻一直擔(dān)憂著時間的流逝、空間的遠(yuǎn)離和維界的分隔對萬思凝、谷仙媛安危生死的影響。他沒有理智,沒有智慧,沒有自信,沒有快樂,只知道找尋。如今,一顆原本脆弱的心經(jīng)歷過了無盡的磨礪,讓他突然想到,他一定會與她們重逢的,因?yàn)檫@不僅是天之注定,更是二人的心之盟誓。雖然時間會有長短,雖然也許今世它生,但他們終究會在一起的。既然終究會在一起,他還去糾結(jié)什么,一切,只憑耕耘,終究,會成功的。
他不再癱軟,他拋棄了一切,不計(jì)時間的長短,不計(jì)去與返的往復(fù),他只是不停地前進(jìn),在被迫的退回后,不停地前進(jìn)。他的心再也不疲不累。
又不知過了多久、被吞下吐回了多少次,但他不再畏縮,一直在前進(jìn)、前進(jìn)。雖然前進(jìn)了仍會被吐回,但他確實(shí)是一直在前進(jìn)。
這一日、這一時、這一刻,他再次躍到了中點(diǎn),象先前的一次一樣。但這一次,卻出現(xiàn)了變化。那個亙古永在的水獸,竟然沒有出現(xiàn),它許是被他的恒心打動,許是己心已過于疲累,許是沒有了挫敗他的信心,許是誰也不知的原因,許是沒有什么原因,但它沒有出現(xiàn),直到他來到了另一條界線之邊,它都沒有出現(xiàn)。他終于闖過了第四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