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宣香柳御獸離去的時候,夜狼王宮里,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
感受著地底的震顫,直至看到那道紅綢魅影化為一道流光遠去,新王夜羅食終于站起身來。
他揮退了所有歌女侍從,雙眼里爆出道道精光,哪還有一絲迷醉之色。
他快步走出大殿,走進那座石堡,站在他的父親面前。
時隔近一年,兩位新舊國主再次見面,卻沒有噓寒問暖,沒有父慈子孝。
許是因為幽禁,久不見陽光的原因,老國主的臉色有些蒼白而憔悴,顯得很是虛弱,不復(fù)往日雄風(fēng)。
看著面前的兒子,他嘴臉微咧,想自嘲般的笑一笑,但喉管卻像干涸的枯井,只發(fā)出“荷~荷~”的嘶啞聲音。
縱然被幽禁,但水食不缺,老國主自然不會饑渴。
但此時,他卻像一條將要脫水的魚,又像一塊干燥的海綿,無比渴望水。
原來,有一只極小的炎蛛,落在他的脖頸處。
那里已經(jīng)有兩個小孔,正是炎蛛所咬。
若是修士,這樣的炎獸無異于螻蟻,攜帶的火毒也微乎其微。
但對于老國主這樣的凡人,無異于世間最霸烈的毒藥。
此時,炎蛛的火毒,已經(jīng)順著傷口,進入了他的脖頸,進入了咽喉,進入了頭顱。
所以,他才會感覺很渴、體內(nèi)如火。
……
父子之間最是了解彼此。
夜羅食拿起一個琉璃盞,舉至身前。
琉璃盞里的液體微微震蕩,反射出斑駁的琥珀光色。
水本是無色的,既然有了顏色,那便不是純粹的水。
這是一杯加了其他東西的水,確切的說,是一杯有毒的水酒。
老國主對這種毒酒無比熟悉。
因為他曾賜下無數(shù)杯,毒死過很多人,包括犯上作亂的大臣、忤逆不孝的子孫,以及厭倦的女人。
所以,他急急收回了遞出的雙手,身體在后退中踉踉蹌蹌。
碰倒了花瓶,撞翻了書架,扯爛了綢幔。
石堡再大,也有盡頭。
最后,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手指因為無力而蜷縮著。
他的表情,變得極其精彩起來,有憤怒,有絕望,有惘然,有求饒等等。
“當(dāng)年,你就是這樣賜死我的母親,對吧?”
夜羅食的聲音終于響起,說出第一句話,聲音很是平靜。
老國主一怔,然后不顧喉管的干渴,聲音嘶啞著,有些癲狂的反問。
“誰!是誰告訴你的?胡言亂語!你母親是圣女,為解救夜狼子民,安撫圣獸,才”
“夠了!這樣的謊話,你已經(jīng)講了二十年。我已經(jīng)成年了,要的不是童話,而是真相,你親口說出來的真相!”
夜羅食用一聲厲喝,打斷了父親的話語。
然后,石堡里走進了第三人,是那名侍從老者。
他躬身站在一旁,沒有多話,只是對著老國主遙遙一禮。
看到侍從老者的那一刻,老國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身體倚著石壁慢慢滑落,癱坐在地。
若說還有第二人知道當(dāng)年之事,便只有眼前的侍從老者。
說起來,在老國主的一生殺戮里,當(dāng)年之事也不過是一樁小事。
他早已記不太清那女人的模樣,只記得也是個美人。
按照凡俗的眼光來看,那女人自然極美,但又如何比得上圣女之姿。
當(dāng)年,他為了博取上任圣女的歡心,狠心之下便賜死皇后。
但不知何故,自從與上任圣女媾合后,老國主便再無一個子嗣,萬般無奈之下,便留下了夜羅食這個孽種。
為此,他處死了所有的知情者,精心編織了一個謊言,并讓夜羅食將上任圣女認作養(yǎng)母。
……
這些故事,都是侍從老者,在夜羅食懂事后,才告知于他的。
這么多年來,他隱藏的極好,始終扮演著一個勤勉賢明的太子,并暗中拜侍從老者為義父。
看著父王與上任圣女日日相好,他又如何能夠安寢。
但凡人的力量,又如何與圣女圣獸抗衡。
所以,他從侍從老者那里,得知黑冰臺這個神秘組織后,便一直設(shè)法聯(lián)絡(luò)對方。
直至半年前,他才成功對接上一名頭戴狼首面具之人。
那人自稱狼衛(wèi),得知上任圣女之事后,只是給了簡單承諾后,便現(xiàn)身王宮將上任圣女抓走。
不久,這個神秘組織便再次派來一個女人,成為夜郎國的現(xiàn)任圣女。
這個女人便是宣香柳,但夜羅食并不知其名。
這也是老國主冒犯新任圣女后,王宮雖遭血洗,但卻沒有被殺的真正原因。
因為那名狼衛(wèi),曾經(jīng)承諾夜羅食新王之位,并會將老國主交由他處置。
……
夜羅食耐心的等待著,但他的父親始終沒有回應(yīng)。
老國主只是徒勞的掙扎一番后,動作越來越慢,直至再也無法動彈。
夜羅食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抬頭輕蔑一笑,一口飲盡杯中酒。
原來,那并非毒酒,而是溶有解毒丹的解藥。
老國主仍然睜大的眼睛里,似乎露出一絲自嘲,死不瞑目。
作為人子,夜羅食對自己的母親沒有印象,更談不上感情,所以也談不上復(fù)仇。
他想要的,一開始只是自保,想搬走懸在頭上的利刃,但之后卻發(fā)現(xiàn),另一片天地在向他招手。
所以,他想與過去做個了斷,也給父親一個深刻教訓(xùn)。
但他的父親,在面對他人時,是生殺予奪的王者,但在面對生死時,卻是不折不扣的懦夫。
所以,父親如此怯懦而死,他便無所愧疚,因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這便是夜羅食的道理。
雖然,這個道理本身,就沒有什么道理。
……
王宮下的地宮,此時已沒有宣香柳與炎蟾的身影,但又多了一老一少。
此地少了白玉橋的壓制,已經(jīng)變得酷熱起來。
夜羅食張開手臂,深吸一口氣,仿佛嗅到了圣女殘留此地的氣息。
在好色這一點上,他完美繼承了父親的特點,只是更能隱忍,不會被色欲沖暈頭腦。
這個女人,對他來說,也有著從未有過的吸引力。
如今,他便要將這股吸引力轉(zhuǎn)化為動力,朝著新天地邁出第一步。
身隨心動。
他果真邁出了第一步。
右腳落在一塊青石板上,然后不停。
按照某種特有的韻律和順序,雙腳接連踩過各塊青石板。
在正確踩踏數(shù)塊石板后,地宮深處傳來一陣機括聲,那些被踩踏的石板,也紛紛沉降下去。
這個異象,讓夜羅食和侍從老者,很是振奮。
王宮藏書閣里的那本金冊所述,果然無誤。
隨著踩踏,夜羅食一路前行,不斷靠近中央的巖漿池。
越是靠近漿池,越是酷熱難耐,地底的機括聲也越大。
若無意外,按照這個節(jié)奏,只需再過數(shù)息時間,他便會踏入漿池內(nèi)。
但他沒有絲毫猶豫,按照金冊所述,一口氣踩完最后三塊石板,然后邁出最后一步,落入那座巖漿池里。
地動山搖間,他沒有掉入巖漿里,而是落入另一個通道。
通道無光,極為黑暗。
此時,他正順著通道滑落,足足過了數(shù)十個呼吸,才重新看到亮光。
那是通道的出口。
隨著一長串的慘叫,他掉落在一座水潭里。
他本就是肉體凡胎,如何經(jīng)得起如此折騰,在昏迷的前一刻,依稀看見一座大墓。
看其規(guī)格,應(yīng)是一座帝王陵寢。
墓道極長,最前方的灰石券門上,刻有“夜郎”二字。
時間太過久遠,石刻早無顏色。
他不禁暗驚,此處竟是傳聞中,那個名叫“夜郎”的先祖安寢之地。
是了,也只有這位敢與中央帝國叫板的強人,才敢逾越禮制,為自己修建一座帝王陵寢。
而自己這等子孫后代,卻是墜了先祖名頭,不敢稱帝,只敢稱王。
隨后,夜羅食眼前一暗,昏死過去。
這座沉寂無數(shù)年的大墓,終于迎來了第一個到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