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物禁大盛

　　剛出殿門，吳駒就看到了大殿前等候的李斯，他正站在白玉欄桿前，眺望著整個章臺宮。

　　他走上前去，打量了一下李斯：“相較來時的風塵仆仆，現(xiàn)在倒是意氣風發(fā)了許多。”

　　剛見面時，李斯的雙頰還是瘦削的，神態(tài)是微微帶著疲憊的，雖然在旅店休息了一個晚上，但因為興奮和緊張，他整宿都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到凌晨才入睡。

　　現(xiàn)在他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提升起來了，意氣風發(fā)，像一束挺拔的麥穗。

　　大抵這便是所謂的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吧。

　　李斯笑了笑，說道：“一日之間，便踏上了日思夜想的仕途，此時還恍若夢中呢，不過現(xiàn)在倒是清醒不少，如今學會走路了，還沒學會跑，以后多有不懂之處，還望吳卿不吝賜教！”

　　吳駒指了指他，笑罵道：“真是圓滑！不過沒有得意忘形就好！”

　　二人旋即一同向?qū)m門走去。

　　一邊走，吳駒一邊問道：“李斯，知道我為什么愿意在大王面前舉薦你嗎？”

　　“不知?！崩钏箵u了搖頭。

　　“因為我覺得你有這個能力?！?p>　　吳駒走著走著突然停了下來，李斯也連忙停了下來。

　　“我希望你能用你和你師父的學術改變秦國，為秦國圖強，為百姓謀福！”

　　吳駒鄭重的說，他的雙眼看著李斯，滿是認真之色。

　　“自當如此！斯雖為仕途入秦，但其中一個宏愿也是將師父的學術發(fā)揚光大！況且我既為秦臣，日后當然要為秦效忠！”李斯重重的點了點頭。

　　“嗯，很好！”吳駒點點頭。

　　吳駒能看出，李斯說這話發(fā)自肺腑，并無作假。

　　他暗自搖了搖頭，現(xiàn)在的李斯真是和他想想的不一樣。

　　有曾經(jīng)作為官吏的圓滑，有自己的小心思，有勝過常人的城府。

　　但相比歷史上那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丞相。

　　那個因為嫉妒，不惜殺死自己朝夕相處十數(shù)年的師弟韓非以保全自己權位的人。

　　那個與趙高一起矯詔立胡亥，殺扶蘇、蒙恬、蒙毅，卒以亡秦的李斯，相去甚遠！

　　這次，李斯落到了吳駒的手里，吳駒既然有先知的能力，就斷然不可能讓他走上這條路。

　　李斯是一把雙刃劍，用好了護己，用不好傷己。

　　他可以“以輔始皇，卒成帝業(yè)”，也可以“聽高邪說，廢適立庶，卒以亡秦”。

　　吳駒希望他是前者。

　　“希望你能牢牢記住你今天的話！”吳駒一字一句的強調(diào)。

　　蘇軾說荀子明王道，述禮樂，而李斯以荀卿之學亂天下，是不然。秦之亂天下之法，無待于李斯，斯亦未嘗以其學事秦。

　　歷史上，到了李斯登上廷尉，甚至丞相的時候，他已經(jīng)完全摒棄了荀子和自己的學說，反倒使用了曾經(jīng)的商鞅的學術，并且變本加厲的實行，秦國的滅亡同樣也有他的一份不可磨滅的責任。

　　大抵人都是會變的吧，現(xiàn)在還算有原則的李斯，面對權力、地位最終也拋棄了自己的底線。

　　吳駒現(xiàn)階段所要做的，也就是讓李斯堅定荀子和他自己的學說，莫要走上歧途。

　　“自當如此！”聽到吳駒的話，李斯點點頭。

　　二人繼續(xù)往前走，過程中，吳駒沉思了一會，又對他說道：“還有一句話要送給你，你要牢牢記住。”

　　“謹聽教誨！”李斯恭敬的做洗耳恭聽狀，

　　“牢記！切記！這輩子都不要忘記！”

　　吳駒緊緊盯著李斯的眼睛，使他有些站立不安，旋即，吳駒吐出四個字：

　　“物禁大盛！”

　　這四個字仿佛驚雷一般打響在李斯的腦海中，劈的他六神無主。

　　他霍然想起離開蘭陵的那個上午，他去荀子的房間見到了師父，站在他的桌案前說出了自己的宏圖大略，也就是“此非士人之本愿也。故斯將西說秦王矣”的那番話。

　　說完之后，荀子坐在桌案后，久久沒有言語，李斯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絲贊賞。

　　那是對他的贊賞！

　　荀子是個嚴厲的師父，但他從不會吝嗇對弟子們的肯定。

　　不過，那雙蒼老的眼睛里，還有另一絲不明的意味，李斯看不懂。

　　只聽荀子嘆了口氣，旋即說道：“李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蘭陵位于東，秦國位于西，為師日漸衰老，興許這輩子都沒有再相見的機會，因此，為師今日要贈你一句話，你要牢牢記住?！?p>　　“謹聽教誨?！崩钏瓜颥F(xiàn)在對吳駒這樣，對荀子恭敬的說道。

　　“物禁大盛！”荀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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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思索了好久也沒明白師父是什么意思。

　　荀子也什么也沒說，沒有任何想要解釋的意思，只是讓他趁著清早，趕緊啟程。

　　物禁大盛。

　　意思是，任何事情不要超過一個臨界點，否則就是盛極必衰。

　　李斯能聽懂這句話，但聽不懂荀子為何要對他這么說，想要提點他什么？

　　他終究沒能想通。

　　現(xiàn)在在秦國，在咸陽，在王宮的章臺宮外，吳駒又對自己說出了這四個字。

　　是師父告訴吳駒的嗎？

　　李斯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

　　師父是個話很少的人，有事情他最喜歡藏在心里，況且據(jù)他了解，包括吳駒在來的路上都對他承認，荀子和他算得上認識，但交情不深，僅限于幾封書信罷了。

　　那是巧合嗎？

　　吳駒又是想提點他什么呢？

　　為什么要對自己說這句話呢？

　　李斯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不透吳駒。

　　面對他的時候，李斯總有一種被看的一清二楚，一絲不掛的感覺。

　　吳駒的目光永遠是深沉的，是意味不明的，這讓李斯總摸不清他的想法。

　　“快上車吧，今天還早，我們有很多事要做?！眳邱x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李斯抬頭望去，只見吳駒正在登上馬車。

　　他連忙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繼續(xù)想。

　　最終也還是沒有想明白。

　　他默默將這句話記在了心中，牢牢的記住了。

　　也正是這句話，在日后無數(shù)次李斯想要走上歷史上那條彎路的時候點醒了他，使他時刻記住吳駒和荀子的教誨。